涿州一下,幽州失去屏障,周德威统晋、镇、定兵杀到幽州城下,把幽州围得铁桶一样。刘守光慌了手脚,召集群僚商议对策。李小喜逐个扫扫文臣武将,众人大眼瞪小眼,一个个都像缩头乌龟,谁也不说话。他们谁不知道周德威武艺高超?
周德威上阵时,身被重铠,腰系黑雕屠龙剑,肩背硬弓强弩,备石袋,插飞镖,背上镶金打将鞭,手中九头狮子刀,光这一身装束,就令人望而生畏。他坐下黑膘赛电马,后跟青云追风驹,战到酣处,随意换乘,上下如飞。更奇的是,他还智谋超群,望见尘土就知兵数,听到马叫就知进退。遇到这样的对手,他们又能说什么?
刘守光气得一拍龙案:“老子养你们干什么?还不如养一条——”口张了几张,还是把“狗”字憋回了肚子。凉了好一阵,李小喜慢腾腾出班奏道:“晋人侵我,仗的也就是个周德威,镇、定军队,乃乌合之众。打败了周德威一股,其他兵将,自会望风而逃。”刘守光和众人都盯着李小喜,那眼里分明写着“你说的有一定道理,可是,谁能打败周德威?”李小喜迎着众人的目光,却不说话。众人都急了,挤眉弄眼地催他说。元行钦见他还是犹犹豫豫,就说:“李将军,你就别吊大家胃口了,有干将、莫邪,赶快抖露出来。”李小喜摸摸脖子,说:“我不是不想说,我是拿不准,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打败周德威。”刘守光指着李小喜,“说!”李小喜说:“末将手下有几位将军,愿生擒周德威献于阶下!”刘守光大喜:“你咋不早说!”李小喜说:“我能早说吗?前些天,柏乡之战后,他们才投到我的帐下。”李小喜所说的这几位将军都是梁军大将,都有万夫不挡之勇,最勇猛的要数陈章、黄角鹰、方骨仑等几员。刘守光奇怪地问:“他们,打了败仗,怎么不回大梁,却投到你的帐下?”左相王瞳说:“梁皇最恨打了败仗的人,回去,还不是送死?”“噢——”刘守光高兴地说:“快,请他们,请他们!”李小喜快步出殿,派人去请三位将军。
一会儿,陈章、黄角鹰、方骨仑三位上殿,拜伏在地。刘守光忙说:“免礼,免礼,平身!”三位站起身来,只见陈章黑脸蓝须,嘴旁一对獠牙,身高九尺,虎背熊腰,人称“黑面熊罴”,能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黄角鹰黄脸鹰眼,高颧骨,钩鼻梁,军中称为“八爪秃鹫”;方骨仑青面,额上有几坨坨白点,弟兄叫他“吊额大虫”。三人站在一起,俨然就是阎罗殿里的厉鬼,魔王洞里的妖孽。文武臣僚一阵骚动,“这下可好了!”“幽州有救了!”刘守光问:“你们,谁愿意会会周德威?”三人争先恐后地回答:“末将愿往。”方骨仑把双拳捏得咯吧咯吧响:“上次在柏乡,周德威耍了些小把戏,侥幸取胜,我们都窝着一肚子火,正想找他呢,没承想,他自己送上门来了!”陈章、黄角鹰说:“正是,正是!我们正想教训教训他!”刘守光喜出望外,正要说什么,“可是——”李小喜瞥了一眼元行钦,把眼光又挪到刘守光脸上,“周德威绝不是等闲之辈,要擒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刘守光焦急地问:“你,什么意思?”元行钦出列:“陛下,您还看不出来?李将军要赏赐!”李小喜一脸正色,冷冷地说:“还是元将军聪明!俗话说,无钱不起早。
没有重赏,谁愿意把命赌上?”“李爱卿说的也对。你说,”刘守光盯住李小喜问,“要什么赏赐?”李小喜说:“谁生擒了周德威,给他个刺史。陛下,您看,行不行?”刘守光一拍龙案:“嘿,我当要什么龙胆凤肝星星月亮呢!就要个刺史,行!”
刘守光马上传旨:李小喜为中军元帅,统领各州兵马迎敌,并明令各军:“生擒周德威者,封为刺史!”
刘守光的命令一下,乐坏了李小喜和陈章、黄角鹰、方骨仑几员战将,他们摩拳擦掌,吵着要立即叫战周德威,李小喜一再劝说“明天吧,明天吧”,几位才耐住了性子,等着明天交战。晚上,几个又找到李小喜府上,陈章对李小喜说:“晋人就靠一个周阳五,明天上阵,我马到擒来,你们趁势掩杀,可获全胜。只是,我得提醒元帅,您给皇上说说,千万不要食言噢!”李小喜说:“你尽管去立你的功,皇上虽然贪财好色,却不吝惜爵位。再说了,大敌当前,他应该知道轻重,又在群臣面前,红口白牙,怎么敢说话不算数?”这边的李存勖听说陈章、黄角鹰、方骨仑投向李小喜,立即派快马告诫周德威:“陈章、黄角鹰、方骨仑是几员猛将,万万不可轻敌。”当探知刘守光的明令后,又专门派人叮嘱周德威:“他们夸下海口要生擒你,换个刺史当当呢。”周德威淡淡一笑:“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不光靠一个‘勇’字。我也想会会他们,看看他们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第二天,李小喜带着陈章、黄角鹰、方骨仑几员战将出城,单喊周德威出阵。
刘守光和他的一帮臣僚们坐在城头观战。两军对圆,陈章黑盔黑甲,座下一匹黑马,提起黑色金刚杵就要出战,方骨仑抢先出列:“大哥,你武艺超群,这个刺史就让小弟当吧!”舞动双钩就冲了出去。周德威青盔青甲,骑一匹青灰汗血马,站在阵前。见他来得凶猛,正要出战,旁边飞出一骑,定睛一看,是先锋史建瑭,周德威的心又提起来了——那史建瑭虽说智勇双全,久经战阵,多次荣立军功,又是晋王钦点的先锋,可这次的对手非比等闲,稍有闪失,怎么给晋王交代?又怎么对得起老友史敬思的在天之灵?
两人兵器相交,“镗琅琅”一声脆响,震得各自的战马后退几步。史建瑭口中叫声“好力气”,心中想道:“怪倒来主公叮嘱,这家伙武艺的确了得!”由不得又谨慎了许多。方骨仑喝道:“来将可是周阳五?”史建瑭朗声大笑:“我家元帅岂是你会的?你也只能碰碰我这无名小卒!”方骨仑听他说是“无名小卒”,开始还有些生气,转念一想,不由得心中暗喜——我先杀上一个,开个利事,也为生擒周德威练练手。遂又大喊:“报上名来,老子不杀无名之辈!”史建瑭道:“周招讨使帐前先锋史建瑭!”方骨仑恍然大悟:“哎哟哟,娃娃!你就是史敬思的儿子史建瑭?”“末将正是。你怎么知晓家父的名讳?”方骨仑大笑说:“你父亲临死时央求李克用,好生‘看顾史建瑭母子’,我怎能不知道?念你父亲是个大大的忠臣,你们孤儿寡母,我也体恤你一回,饶你不死。回去,叫周阳五出战!”史建瑭猛然醒悟:“此人就是杀害父亲的仇人!”想到这层,不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大吼一声,抡起开山大斧照着方骨仑的顶门就砍将下去。方骨仑见来势凶恶,也不敢怠慢,舞动双钩相迎。两人在阵前就杀了起来。
刘守光和他的一帮臣僚坐在城头,看两骑马你来我往杀在一起,忙命身旁兵士擂鼓助战。一时间,战鼓咚咚震天响,喊杀阵阵动地来。周德威站在阵前观看,见他两杀了两个时辰,还不见胜负,不禁暗暗称赞。又过了一会,怕史建瑭有失,急令鸣金收兵。史建瑭听见本阵锣响,把方骨仑的双钩一格,跳出圈外,说:“我军鸣金,一会儿再来会你。”方骨仑兴犹未尽,气哼哼地不愿离开,奈何史建瑭已拨马回阵,只好悻悻地骂道:“且寄下你的狗头,一会儿来取。”二人各回本阵。史建瑭拜见周德威,问:“末将正要设法斩贼将之首,怎么鸣金收兵了?”周德威说:“贼将英勇,将军如果有失,我怎么对得起您捐躯的父亲?还是明日再战罢。”说着,命令部队交替掩护,缓缓退回营寨。
李小喜看周德威退回,知道不能追赶,也引军回了幽州。刘守光大摆筵席,为方骨仑庆功。席上,刘守光连声称赞方骨仑几人,又指着李小喜、元行钦对众位文臣说:“刘玄德有五虎上将,我这五位,比他们怎样?”御史大夫史彦璋说:“关云长自命不凡,黄汉升年老昏聩,怎么比得了陛下的五虎上将?”刘守光捋捋稀疏的周德威智诛敌将几根胡须说:“打败了晋兵,朕给你们修府第,加官爵。”五人慌忙谢过。方骨仑说:“人人都说周德威勇冠三军,我看他胆小如鼠!自己不敢出战,却要别人替他卖命。要不是他们鸣金,我早就杀了史建瑭那个小子!明天,再看我们兄弟怎样生擒周德威!”陈章、黄角鹰一齐指天发誓:“明天,若不生擒周德威,绝不回城!”
天还没大亮,陈章、黄角鹰、方骨仑就装束停当,饱餐一顿,待太阳升起,两军又在幽州城外摆开了阵势。方骨仑抢出阵前,高声叫骂:“周阳五快来就擒!”
史建瑭冲出阵去,也不说话,抡起开山斧就砍,两人又是一场酣斗!从辰时杀到午时,仍然不见分晓。史建瑭忽然想起,元帅劝他“不要意气用事”,昨晚,他还有点不服气,现在看来,必须改变战术,打他个出其不意!好个史建瑭,主意一定,放马又冲了过去。那边的方骨仑,也想尽快杀掉史建瑭,催马迎了上来。待方骨仑快到身边,史建瑭突然把马缰一勒,那马就跳开半步,方骨仑什么也没碰着,就冲了过去。史建瑭趁他冲过的工夫,暗暗从袋里取出飞镖,等他兜转马头,冲到身旁,手一扬,那飞镖,滴溜溜地直插方骨仑咽喉。方骨仑在马上打了几个踉跄,“扑”地一声,栽下马去。
黄角鹰见杀了方骨仑,大吼一声,双腿一磕马肚子,呼啦啦就冲出阵来。黄角鹰善使一对八棱紫金锤,明光光,亮晃晃,每个重八十四斤,一般将官最多也就三个回合,就被他砸成肉酱,武艺高强的,也走不过五七合去。周德威看他过来,紫金锤抡得风车一样,只见锤影不见人,由不得大声赞扬:“好锤法,好锤法!”一提马缰,迎了上去。两人一交手,“亢琅琅”,一阵火星乱蹦,震得各自的兵器差点脱手。黄角鹰重摇紫金锤,一个秃鹰展翅,卷了过来,周德威再顺大刀,使出饿虎扑食,杀了上去。两人杀了二十四个回合,不分胜负。周德威想:“此时不用关公绝技,更待何时!”先是用刀做枪,使了个黑虎掏心,直直刺了过去,黄角鹰没见过这么用刀的,心里一喜:“周阳五刀法乱了!”随手应了个五鬼拍门,想把周德威的刀封在身前。谁知周德威的刀刚到他的身前,突然向上,来了个白鹤冲天,径向门面!黄角鹰急急抬锤,要作三星罩冠,保护脑袋,胸前就留下了大片空白!周德威顺势翻转手腕,刀刃朝下,插进了他的腋下,把他掀下马来!回手一刀,骨碌碌,头就滚到一边。周德威退回本阵,两个亲兵照例过来取头。李小喜见眨眼工夫又折了一员大将,急忙传令鸣金收兵,陈章立眉大吼道:“这种时候,收什么兵!
你不要大燕军威,我还要为兄弟报仇!”李小喜说:“周德威勇冠三军,我们暂且收兵,再想办法。”陈章说:“元帅,莫长他人志气!”拍拍马脖子,马就箭一样蹿了出去。李小喜在后边喊道:“活的捉不到,死的也算,也给刺史!”周德威看对阵飞出一个大黑球,一边催马迎上去,一边对他的两位亲兵大喊:“小心,身后有人!”周德威的两个亲兵正提着黄角鹰的头喜孜孜地往回走,听到周德威的喊声,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被陈章的金刚杵磕碎了脑袋,手中的战利品——黄角鹰的头颅也被抢了回去。周德威纵马上前,立了个门户,保护下属抢回两位亲兵的尸体。
陈章喝道:“周阳五,早早下马投降,免得我失手斩了汝的首级!”周德威轻捋虎须,抱拳致礼:“陈将军果然身手不凡!一出手,就杀了我两个亲兵。不过,要我投降,还得问问我手中这把大刀!”陈章也拱拱手:“那好。你放马过来,我让你三招!”周德威又笑了:“反话吧?要我让你三招?”陈章怒了,再不答话,舞动金刚杵逼了过来。周德威也不怠慢,举起大刀,做个泰山压顶之势,迎了上去,两人战成一团。
一个是阎罗再世,一个是神仙下凡。阎罗再世,杵下阴气重重,神仙下凡,刀头祥云翩翩。一坨青云翻飞,刀光闪闪寒敌胆;一团火球滚动,铁杵刷刷灼人肝。
刀起处,飞沙走石,划破灵霄殿,神愁仙怨;杵飞下,根断筋连,搅混森罗泉,魑惊魅残。
两人战了两个时辰,不分胜负。看看天要黑了,周德威想:“不能再硬拼了,要用计胜。”卖个破绽,拨马便走。陈章哪里肯放?紧紧追赶。陈章马快,看看快要追上,周德威来个镫里藏身,暗暗取出硬弩,搭上箭,瞄准陈章门面,嗖地一声就射了出去。好个陈章,艺高人胆大,待箭到门面时,一伸手,抓住了来箭。“你还有什么暗器,都使出来!”周德威见陈章抓住了弩箭,暗暗称奇。马一边跑,周德威一边挂弩,一边想战胜陈章的法子。陈章一边纵马追赶,一边喊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吃我一箭!”周德威一听,高兴地一拍马脖子,“有了!”马嗒嗒嗒、嗒嗒嗒地飞了起来。周德威在马上应声:“我让你三箭!”陈章说:“君子一言!”周德威朗声答道:“驷马难追!”陈章心想:“你也不过就是想镫里藏身!我的弓,三百石,一般人拉也拉不动。隼,飞的多快?我一箭就穿它两只!周阳五啊周阳五,你的死期到了!”张弓搭箭,瞄得真切,拉成满月,崩地一声,放了出去。那箭,滴溜溜朝前飞去。眼看射到后脑,周德威轻轻一拨,那箭,“扑”地掉在地上。陈章心想:“我刚才低估了周阳五的本领,只用了六分力气。这次,我加把力,看他还能躲过?”再搭箭,再瞄准,拉,再拉,那箭,流星一样朝周德威飞去。周德威听见弓弦响,身体朝前一伏,箭就带着他的盔缨跌到马前的不远处!陈章懊悔不已:“要再加点力,刺史不是到手了?”周德威直起身子,说:“你的箭也就比一般人强一点!第三支箭,我还不躲了,就面对着你,你射吧!”陈章高兴哇!你不躲,让一般人射,你都必死无疑!马还是那么风驰电掣,周德威一纵身,从马身上跳起来,倒骑着,望着陈章。陈章搭箭,引弓,使尽了吃奶的力气,那弓,发出吱吱喀喀的声音。瞄准,再瞄准,放!哈!中了,中了!眼看着周德威翻身落马,仰面躺在地上!陈章催马赶上,还没举杵,就见什么东西向他飞来,躲过一个,却没躲过第二个,第三个。扑!扑!两个一左一右,砸进眼睛里!陈章登时失去知觉,倒撞马下,呜呼哀哉。这时,只见周德威一跃而起,飞到陈章跟前,“扑”地吐掉口中的箭,说:“你看看,我没躲吧?把你的箭还给你。可惜呀,你的双眼都瞎了。到了阴间,你也只能做个摸黑行走的夜叉了!”原来,周德威徒手扔石子,比箭还厉害,指那打那,百步穿杨,特别绝的是,他一次能扔五个连环子,你躲得了第一个,第二个,谁也躲不过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十
燕军败退城内,刘守光连夜召集文臣武将商量对策。众将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垂头丧气,一声不吭。难耐的沉默,难熬的寂静。右相齐涉的脖子里钻了个什么,痒痒地,不敢动。王瞳观战的时候,多喝了几杯茶,这会儿有些内急,也只得紧紧地夹住,不敢动。过了很长时间,元行钦按捺不住,悄悄地扯扯李小喜的袍袖,小声说:“您一向自称小诸葛,这会儿,怎么没主意了……”李小喜瞟了一眼元行钦,出班奏道:“陛下,臣有一策,或许可以救急。”刘守光忙说:“快,快,快说!”李小喜瞥一眼元行钦,说:“梁与晋世代结仇,势不两立,何不向梁求救?”刘守光说:“我们附梁,不是真心,更加到了这个时候,梁还愿意出兵吗?
再说,梁人新近被晋军打败,他们还有力量出兵吗?”左相王瞳急忙夹着腿扭出来说:“太祖兵多将广,又与晋贼不共戴天,此前又败给晋贼,说不定正想报仇呢。
以本官推想,只要我们献上厚礼,大梁绝不会袖手旁观。”刘守光心想,溺水之人把稻草也当救命神船,事到如今,不去找他,又能找谁?咬咬牙,让内侍搜罗出白银万两,遣王瞳作为使臣向梁求救。王瞳领命,兴冲冲地出去了——既解了内急,更庆幸自己逃开了晋军的包围,拣了一条命。元行钦见李小喜眼角上翘,心中痒痒,也出班奏道:“山北地广,接近契丹。百姓们为备契丹骚扰,从小练武自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