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一下吧!我看尺寸差不多。”陈赓用水手的制服袖子擦去帽檐上的灰尘,递给周恩来。他去苏联学习了三个月的政治保卫工作和武装暴动经验,刚刚返回,就遇到蒋介石的大屠杀。他已装扮成水手,想把周恩来打扮成船长或大副。
“等一等。”周恩来拿出一张照片交给陈赓,“你看看这是谁?”
照片上的人梳着中间开缝的分头,戴着一副眼镜,陈赓眯眼沉思着。
“是黄埔军校的。”周恩来提示一句。
“不认识。”陈赓竭力回想,还是摇摇头。
“哈哈!就是我!”周恩来笑起来,“这是我化装照的,办出国护照怕敌人认出来。现在放心了,连你这个在身边的大特务都没认出来,可见万无一失了。”
周恩来换上衣服,戴上眼镜,借助暗淡的灯光照了照镜子:“行,就这么穿着走吧。”
晚上10点多钟,英国轮船起航了。周恩来躲在三等舱里,两天没有出来。陈赓装作睡觉,手却紧紧握住裤兜里的手枪。船过芜湖时,军警上船搜索一番,一场虚惊。到了九江,才算松了一口气。周恩来换上便装,到甲板上同别人见面了。到汉口的时候,恽代英开汽车到码头来迎接,把周恩来接到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居住。
就在那几天,陈赓在武汉迎来了他的未婚妻王根英。
五年前,陈赓去上海大学旁听时认识了王根英,她入党两年多,成为怡和纱厂女工热爱的工人领袖。上海工人举行的三次武装起义,她都积极参加了。周恩来很佩服她的组织能力和献身精神,提议她当妇女执行部长。1927年3月,第三次武装起义胜利后,上海特别市临时政府宣告成立,她当选为市人民委员。“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以后,她遭到国民党警探、租界巡捕的追捕,被迫转入地下。中共定于4月27日在武汉召开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王根英和陈赓都要出席这次会议。
代表们开会的会址,就在陈赓特务营驻地附近——汉口西园旁的大成里。
黄昏时分,当吝啬的太阳从微露春意的天际徐徐滑落,陈赓和王根英缓缓漫步在江边。陈赓不断地讲着军中的故事,十分动听。王根英亲热地依偎在他的肩上,静静地听着。
“阿英,你怎不说话?”
“我听着呢,你说得好听。”
“你又在讽刺了吧。你们上海人说话嗲声嗲气。你说给我听听。”
“说啥?”
“说你想嫁给我。”
王根英满脸绯红。
“你急啥?”
“怎么不急!爱情是火,而心是火焰!再过一分钟就会变成火灾!”
“瞎开玩笑。”
“不。恋爱的时候可以开玩笑,但我可不是以开玩笑的态度对待爱情。”
王根英凝视着渐浓的夜色,眼神宁静,深深吸了一口气,拉过陈赓的手说:“我不是不想结婚,不是不喜欢孩子。可你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结婚以后对你没什么,可我……还怎么斗争呀?”
“噢,斗争都得是光棍呀?”陈赓急了。
“你小声点。”王根英要捂他的嘴,“再等……四年!”
“什么?”陈赓捧起王根英纤纤细手,在自己的硬胡楂上蹭了几下,急呼呼地说,“你想把我等成个白胡子老头?”
“那再等两年。”
“不行。顶多……两天!”
“你瞎说什么呀!”王根英急了,“现在在开会,你疯啦!”
陈赓回到营房,把糖块分给大伙。黄埔军校的同学们都围上来,探听结果。
陈赓把帽子往桌上一摔,和衣斜靠在铺板上,长嘘出一口气:“哎,女人要是倔起来,比他妈老牛还倔!”
“嗯,她还是妇女部长,我看她一点也不懂咱们男子汉的心情!”机枪连长打抱不平。
“营长,你说吧,是偷,是抢,你给弟兄们一句话,我保证让她今晚就当压寨夫人!”一位连长出主意。
“去去!”另一位连长阻止,“人家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兴的是说理斗争,我看还得找个媒婆去磨。”
陈赓半真半假:“哪位说动王根英跟我陈赓结婚,我当众给他磕三个响头!”
满屋人哄堂大笑,叫着:“谁去谁去?自告奋勇!”
恰巧周恩来微笑着走进来:“陈赓在哪里?”
大家都围上来。周恩来的眼睛比谁都尖:“陈赓,你干吗躲那么远呢?是不是怕给我磕头?来来来,你当着大家的面,磕吧!”
几个连长架住陈赓的胳膊,按住他的脖子,让他给周恩来磕头。
周恩来边笑边问:“这件事你怎不求我?要当新郎脸皮倒薄起来了。”
“不是,不是!”陈赓支起脑袋,面红耳赤地解释,“别的事我都敢求你,就这件事……我还欠着你债呢。”
“什么债?”
“你忘了?去年在广州,我给你当秘书,邓大姐千里迢迢来广州,你让我拿着她的照片去码头接。我个大活人东瞅西瞧,就愣是没接着。害得邓大姐半夜才摸到住处!我一想起来就觉得窝囊,哪有脸求你!”
“人没丢嘛。我们不也当天结的婚?这次,我也让你们俩来个突击结婚!”
经周恩来和邓颖超一说,王根英总算同意马上结婚。但约法三章,不许陈赓那帮弟兄来胡闹。开完会的第二天晚上,两人把被子抱到一起就算是洞房。王根英打趣地问:“这下你满意了吧?”
“别说你,也别说我,要说我们,永远是‘我们’……”陈赓快活地补充。
“是啊,阿拉……阿拉再也不分开了!”根英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她深信,只要是“阿拉”一切困难都会冰消雪化;只要是“阿拉”,夫妻俩的胸中就会始终燃烧着希望之火,温暖的理想的朝阳就会照耀着前程……
然而,他们甜蜜而短暂的新婚之夜,不几天就被打碎了。
一天夜里,谁嘭嘭敲响了窗户棂,声音急促,不像开玩笑。陈赓一骨碌爬起来,从枕头下摸出手枪:“谁?”
“我是冬生,团长找你快去!”
陈赓拉开门,探出身子问:“什么事?”
“夏斗寅叛变了!”
“卵人!”陈赓狠狠骂了一句,回来穿上衣服,扎上腰带冲进黑暗……
参加南昌起义
风云突变。武汉政府内部以投机政客汪精卫为首的国民党假左派也动摇起来,他们的反动倾向日益增长。首先公开叛变的是夏斗寅。5月21日,许克祥在长沙发动反革命政变后,统治江西的朱培德也脱离武汉政府宣告独立。6月29日,二十五军军长何键发出反共训令,命令他的部队和共产党分裂。7月15日,汪精卫集团举行所谓分共会议,武汉的国民党通过“分共决议案”,正式决定与共产党分道扬镳。
不几天,汪精卫又密令何键肆意屠杀革命者,“宁可枉杀千人,不可使一个漏网”。霎时间,革命的武汉成了反革命的根据地,严重的白色恐怖笼罩着武汉三镇。这个时候,何键看中了陈赓特务营机枪连的几挺新式机枪,便派部队包围了陈赓的住处,逼他只身离开特务营。与此同时,原来掌握在陈赓手里的武汉工人纠察队,也被汉口卫戍司令李品仙下令缴械。
王根英也奉命回上海从事党的地下工作。
相见时难别亦难。离别的时刻愈来愈近,两人都悲伤得说不出话来……只听得时钟滴答滴答地响着……
不熄灯,不闭眼,也不说话。
他们觉得在亮光下彼此格外亲切,一说话反而会疏远,而闭上眼睛会使他们分离……这是最后的一个夜晚,要说的话如此之多,却不知从何说起,仿佛滔滔话语堵塞了闸口……
第二天,周恩来秘密来到陈赓住所,心情沉重。陈赓在宰鸡。那鸡快要断气时,还使劲扇动翅膀,像要飞跑。“这个讨债鬼,临死还拉了我一手屎!”陈赓笑着,一面抖着黏在裤子上的鸡毛,一面跑到水桶边去洗手。王根英用酒瓶把面团擀成薄片,再用酒盅在面皮上压出小圆片。周恩来注意地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她把一小堆调好的馅儿放在馄饨皮上,很快包好,把边挤住。周恩来试着想帮忙,但插不上手。
水煮开后,她把包好的馄饨放到锅里。五分钟后,她灵巧地把馄饨从沸腾的锅里捞了出来。
“你先吃。”王根英眼神中闪耀出明快的目光,把碗端到周恩来面前。
周恩来望着碗里的热气,拿筷子敲鼓碗边,对陈赓说:“陈赓,你找了个多好的媳妇,心灵手巧,你可别忘了人家!”
“忘不了!”陈赓挤挤眼逗开了,“我们约好,每晚相思一刻钟!”
“你别听他瞎三话四!”王根英羞红了脸。
陈赓滔滔地讲着笑话,借以掩饰内心的难舍难分。周恩来听着,心里也泛起阵阵波澜。临走时,他拉着王根英的手,低语道:“王根英同志,看着你们亲亲热热的样子,我真不忍心拆散你们。可有什么办法?我要带他走,去打仗,出师讨伐蒋介石。你放心,我今天带走个新郎,下次还你个孩子爸爸!”
陈赓从汉口走的时候,只带副官卢冬生同行。从汉口过江来到武昌,党的工作已转入地下,但周恩来还在那里。他们曾计划再组织一个部队,结果没有成功。7月下旬,陈赓便随周恩来乘船秘密到达九江。7月27日秘密抵达南昌,住在花园角2号朱德的寓所。
8月1日,共产党人向国民党反动派打响了第一枪。
这时,陈赓在起义总指挥部担负保卫工作。他跟李立三等连夜在市区逮捕了一批反革命分子,并且接管了江西省银行,把没收的大批钱财用汽车运回总指挥部参谋团。
8月3日至5日,起义军先后撤离南昌。陈赓调到二十军第三师第六团第一营任营长。军长是贺龙,师长是周逸群。陈赓跟部队一起向广东进发。山路崎岖,酷暑难当,第三师的新兵没有尝过这种滋味,一路走,一路把毯子、衣物甚至子弹丢得到处都是。起义军手里拿的纸票子,老百姓不肯开门,沿途连一个人都看不到。有些司务长、副官及学生兵,腹内饥饿的时候就将老百姓的瓜果鸡鸭拿来充饥,因此更惹起老百姓的惶恐与厌恶,所以后来每到一个地方,简直是十室十空了。这种现象过了两三天,贺龙异常愤怒,当场枪毙了一个捉鸡吃的司务长,并宣布如有发现无故鸣枪及乱入民室者,就地枪毙,于是军纪渐渐地好了,后来又发了几块现洋,稳住了军心。
陈赓营里的士兵都是东江、湘南一带的农民子弟,士气高,战斗力强。他们颈上飘着红带子,背后挂着斗笠。他们拍打着磨得发亮的枪托,瞪着眼睛,等待着营长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