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高考分数揭晓的日子,周羽一查就傻眼,语文才考了89分,吓得他把准考证核对了三遍,怀疑是否有人跟他同名同准考证。其他三科更是体无完肤,数学45分,理综130分,英语65分,总分距离本科线遥不可及。
周羽整个人都凉了,坐在地上,头脑一片空白。
他不知该怎么告诉周大龙,事到如今高考分数不可能骗得过他。想着想着周大龙自动送上门来了,问道:“分数出来了吧,查了吗?你坐在地上干吗?”
“出——出来了——”
周大龙看着周羽不安的表情,预料到了什么,问:“考差了?没事,多少分?上不了一本上二本啊,怕什么。”
“我——我——我没上本科线。”
周大龙一字一顿地说:“你——说——什——么?”
“我没上本科线!”
“没上本科线?你想气死老子?模拟考不是好好的吗?”
“我不知道!”
“你给老子滚出去!”
“滚就滚!”
周羽破门而出,隔壁的池天听闻巨响,出门查看,发现周羽的老爹立在门口。池天问道:“叔叔,刚才什么声音?”
“池天啊,你高考考了多少分啊?”
“喔,我正准备问周羽呢。我考了683分,周羽呢?”
周大龙不敢回答,慢慢关上房门。
周羽沿着海堤走着,他低着头,害怕碰到熟人。天上起了微雾,看不到远方,就像自己的未来,看不清方向。
池天身为班长,自然在第一时间得到了第一手资料。他查看吴天发过来每人的分数,自己和苏晓樱分数再次重合,两人共同登顶状元的位置。十二年的爱情长跑,终于修成了正果。池天看到班级倒数第一的位置赫然写着周羽,看到周羽的分数突然明白过来方才周大龙失望的原因。池天这时收获爱情收获成绩,但还是关心自己从小的玩伴,打电话问他:“你怎么才考这么点分?”
“我不知道。”
“现在你在哪?”
“离家出走。黎雪多少分?”
“你的分数乘以二。”
“哦。”周羽挂断电话。
天气竟然冷了起来。不多时竟飘起了雪花,细小如头屑。
周羽惊讶地看着天空,不明白天上飘着什么物质——看起来像雪,但柳镇怎会下雪,而且正值盛夏时节。
他环顾四周,发现路人也都抬着头,表情比自己还惊讶,也证实了这不是他的幻觉。
突然冷得难受。周羽穿着短袖,深刻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许多路人纷纷往家里跑去,打开窗户接着看雪。周羽无处可去,只好让自己继续冷下去,安慰自己再冷一会就习惯了。雪越来越大,慢慢覆盖了路面和屋顶。到处跑来扛着摄像机的记者,抢着要报道这罕见的新闻。
周羽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但心这么疼,怎么会是梦。为了防止被冻僵,他活动活动手脚,走在雪地上,雪柔软得像海绵。回头一看,两行脚印慢慢变浅,不久又看不到了,和周围的雪融为一体。
这时手机响起,周羽看到百来条未读短信,看到号码反应过来是黎雪。即使早已删了她的电话,但号码早已倒背如流。周羽的老式手机每条短信限定七十个字,和电报一样是按字收费的,于是查看起来费了一番功夫——
听说你考砸了,语文没及格?本科线没过?你是不是认为我很开心呢,你是不是认为我会骂你废物呢?
我想现在跟你说清楚。
你知道你为什么高二能进理科重点班吗?论成绩你是进不了的,何况你还背着处分。这一切我都看到了,你爸爸在高一下学期的家长会结束后,亲自去求政教处主任的。那时候我拿着老师的文件去办公室,恰好看到,你爸爸从包里拿出两条香烟和一沓钞票给陈主任,陈主任没接,你爸爸就一直求情,说请他网开一面,消除处分,还说你语文成绩一直很好,希望进能进重点班深造。
但陈主任还是很为难,后来我看到你爸爸向他跪下了,他才答应了。
你就是这么进重点班的,看你玩世不恭的样子,我想你是不知道的。
上了高二和你一个班,我是很高兴的,但没想到你变成这个样子,跟班主任对着干,成绩越来越差。那天你要送礼物给我,我大概猜到了什么,决定不让你这么轻易得逞,收心好好学习,不为我,不为你,至少也为你爸爸。后来我拿到班上分的巧克力,故意气你的,不是你送的德发,是隔壁班送给我的德芙,和你送的长得很像。至于你送给我的德发,还在我这里,现在已经过期了,我还没舍得吃。
我承认我做的或许有些过分,但我也跟你道歉了,没想到你竟然那样回复我。看你理科成绩一落千丈,我很着急,我想你爸爸更着急,但是没办法,你已经把我当成敌人。
你知道我什么小学的时候主动去认识你吗?你还记不记得你写过一篇作文叫《我的时光机》,那时候刘老师在我们班上当范文朗读,我还记得你开头是这么写的——“一天,我拉开抽屉,乘上时光机,回到记忆开始的地方。我跟爸爸走在海堤边上,突然看到沙滩上有一个小朋友,长得好奇怪,竟然没有******。爸爸马上挡住了我的眼睛,叫我不要看——”刘老师说这篇作文写得很真实,她很欣赏。
记得刘老师读完后,全班人都笑了,唯独我没有。我知道我就是你作文里的那个人。很巧,那也是我记忆开始的地方。
听了那篇作文后我就开始关注你,有时候偷跑到你们教室门口看你。你的作文经常被刘老师在班上朗读,我觉得你写得很好,一直想认识你。
有天中午放学,看到你在校门口打扫卫生,我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去认识你,看到你也挺高兴认识我的,我整整一夜睡不着觉。
后来学校组织去彩虹桥,我一下车就看到了你。那天应该是我度过最快乐的一天,或许你并不知道。
初中时你送给我一张周杰伦的专辑,那是我收到的第三张,也是唯一一张盗版的。但我一直珍藏着,没舍得打开。
高中和你在一个学校,我一直偷偷关注你,你不知道罢了。
高二你就变了一个人,变得我都不认识了。高三更加厉害,逃课逃了一个多月。我那时就很想和你说清楚,让你好好学习,但我怎么说?我要是说,你难道不会反问我算老几?
还记得那次尖子生会议吗,我特地留着旁边的座位,没想到你真是最后来的,坐在我旁边。年级主任让我们写下高考的目标,我一直在等你写,然后写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你一直没下笔,然后我也没写。
高考结束了,看到你默默离开教室,我想一切都结束了。
以前我曾天真地想,记忆的起点是你,如果记忆的终点也是你该多好。我们白了头,有了孩子有了孙子,然后依偎在一起离开这世界。现在看来我当时确实太天真,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那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桥段。借用一句歌词——太美的承诺因为太年轻。
我说完了。最后想请你反思一下你自己,我不希望看到等下你回复你算老几的短信。就这样,你忘掉我我忘掉你,就什么都没发生了吧。还有,生日快乐。
周羽看完后手突然一松,手机掉在井盖上粉身碎骨,电池飞出几米远。周羽不理解为何雪无法覆盖井盖,他也不想思考太多物理知识,于是把它留在课后思考。
周羽把手机捡起,找到电池安了上去,试着开机,惊叹诺基亚的耐摔果然名不虚传,像散文一样,形散而神不散,竟然还能用。
周羽拨通周大龙的电话。
“喂,爸。”
电话那头寂静无声。
周羽继续说:“我想复读。”
停了很久,那头传来一个“哦”字。
“我会好好学习的,不玩了。”
“回家吧,泡面要凉了。”
周羽挂掉手机,暂时还不想回家,他走进这一片大雪奇观中。
许多记者对着镜头发表感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夏天柳镇会下起雪,而且越下越大,已经有很多专家开始研究这一反常的现象。”
“今年是2012年,该不会真的是世界末日的预兆吧?”
“2012世界末日已经被证实是谣言,请民众不要恐慌,这一定能用科学来解释!”
周羽拨通吴玲玲的电话。
“你打错了吧?”
“没打错。只是想跟你说,当时是我不对,对不起。还有,我打算复读了。”
“浪子回头?老娘原谅你了!”
“这么快?”
“你还想怎样。生日快乐啊!恭喜你成年了,可以光明正大进网吧了!”
周羽随后去了解其他人的现状。姜山和张承学有所成,分数超过了一本线;宿敌田振国拿了全市语文状元;秦龙军接手了老爹的生意;飞哥一次在酒吧里唱《他她它》,唱哭了台下一个星探,已经签约了唱片公司。
周羽冷得越来越难受,打了两个喷嚏。摸摸口袋,发现竟然有鼻涕纸,赶紧掏出来擦干鼻涕。他翻到鼻涕纸背面,还是干净的,不舍得扔,伴着前所未有的大雪,诗兴大发。
他找到一位准备收工的女记者,问:“你好,你有笔吗?”
记者诧异地看着他,说:“你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吗?”随后拿出一支笔,“有啊,你要来有什么用?”
周羽在纸上写下——
硝烟红尘起
心似梅花落
风雪晃街灯
伊人回音——
本想写下最后一个“冷”字,却发现笔尖已经冻结。但写诗没诗眼,就像生孩子没屁眼一样令他难以接受。他冻僵的手握着冻僵的笔,颤抖地在纸上划下一个“冷”字的痕迹。
周羽回头看去,柳镇好像一片白茫茫的躯壳。
他继续走着。穿着棉袄的路人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人裸奔。他并不想理会。
周羽突然听到好多声音。黎雪的,吴玲玲的,周大龙的,还有周杰伦的,共同陪伴他整个青春的声音。这些声音像冬天的风,胡乱地刮来。
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一直爱着黎雪,但爱红了眼,突然就变成了恨。到了今天终于醒悟,变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他对吴玲玲还是有些愧疚。吴玲玲处处帮着自己,而自己却没给她什么回报。他打算再找个时间,请她到小吃街吃几个来回。
他脑里浮现出周大龙跪在陈主任面前的模样,像一只缩头王八——不对,是自己像。
如果真能回到从前,会不会一切都能改变。但只是想想而已,复读的生活等着他。即使今年真有世界末日,与自己有何关系。
走着走着周羽竟鬼使神差地走到那家音乐王国音像店门前。老板坐在摇椅上听着歌,看着外面的雪,看起来就像音乐国王。在网络高速发展的今天,还能开音像店的一定有着自己的生财之道。很明显,卖盗版便是其中之一。
周羽抖了抖身上的雪,走进音像店。
老板摘掉耳机,问道:“小伙子,有点眼熟啊。买什么?”
“老板,有《范特西》吗?”
老板开怀大笑:“《范特西》?周杰伦的啊?都十年前的专辑了,怎么可能有,早绝版了!”
周羽失望地打算离开。
身后突然传来老板拉开抽屉的声音。
“小伙子,你等等!”
周羽回头,发现一个戴着红帽子的人,正惊恐地看着自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