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刚才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准备骑马抄近路去,远远看见一条红色的长龙,想必就是高阳的送亲队伍了,史书上说同昌公主的陪嫁,是倾宫中珍玩以为赠送之资,我看高阳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宝马香车,一鞭陌上之尘,珠环翠绕,日常络绎,我站在玉兰桥上正好可以看清楚,我策马徐行,想等队伍全部过去之后再过,突然,一个飘逸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他跟在送亲队伍之后,不近不远,始终保持一段距离,但他落寞的神情,即使我离得那么远,也能感受的到。
“柳逸,你怎么会在这?”我走过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啊,房小姐,是你。”他的眼一直呆呆的注视着送亲队伍,看到我有些吃惊。
“你在这儿干什么?”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他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小姐,能不能麻烦你把这幅画交给步摇?这是我祝贺她新婚而画的,祝他和房公子百年好合。”他用近乎恳求的眼神看着我,我这才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幅画,被他紧紧攥着,看来已经过了很久。
“柳逸,我想告诉你,步摇马上就会成为我二哥的妻子,不管你们以前有过什么,那都是过去,从此以后,你忘了她吧。”我正色说,但并没有伸手去接。那时,我的心里荒芜似旷野,有无法言说的浓烈悲伤。
“这个我知道,我会做到对高阳的承诺的。”他一声叹息,那么悲情,绝望的神情竟然和高阳那么像。
“承诺?”柳逸没有回答,只是看了我一眼,默默的低头走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头一紧,好像刀割一般。
“等一下!把画给我吧。”我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
我接过了画,感觉沉甸甸的,那是饱含了千言万语和万般长情吧。
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全长安的达官贵人都出动了,把皇宫到房府的路堵得水泄不通,我离开柳逸之后又走了很久才远远看见房府的飞檐,只是高阳的车轿不知为何停了下来,周围还围着好些人,这倒吓我一跳,正想下马看看,忽然听见一个宫女莺啼般的声音:
“非便,况匆匆其为约,虽草草以难承。然葭玉倚荣,幸相知于心腹。谓荆钗成礼,当不索于形骸。言甚订金,谁能转石?勉拜筮从之吉,敬延车迎之亲。诗书味长,应不羡食鱼之美;瑟琴好合,庶几谙鸣凤之昌。”
奥,对了,我想起来了,这是要让高阳作“障车文”呀,我吐了吐舌头,幸好我昨天恶补过婚礼程序。
“好!”人群里响起一阵欢呼。
“真不愧是皇家的公主呀,真是文采出众呀。”人们啧啧赞叹着。
障车文做完,该放行了,马车缓缓从人流中驶过,在人们的惊叹声,祝福声中驶过,忽然,婚车的帷幕被掀开,一对耳环从婚车中掉落,众人的眼神都集中在那个宫女的身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而我却正好一览无余,我错开眼神,不禁暗叹“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等他们走后,我弯腰捡起,我想那对耳环也许是他们的定情信物,高阳是想把她和柳逸的感情留在内心最深处吧,。
高阳的车驾终于进了房府,众人也尾随而至,房府今天是宾客盈门,车马如云,高阳的车驾刚一停下,只见刚才的那个宫女朝那些陪嫁的侍女们使了个眼色,众人忽然就一哄而上,把二哥从马上拉了下来,团团围住,每人拿着一根木棒朝二哥袭来,虽然二哥孔武有力,也是寡不敌众,没几下就败下阵来,连连求饶,侍女们这才飞出一连串的笑声,结束了这个“下婿”的仪式。
折腾完二哥,就该折腾新娘了,高阳下车后脚不能沾到地面,所以新郎家事先准备好了几条毡褥,从高阳下车处铺起,因毡褥有限,所以她的所过之处都有人将后面的毡褥挪到前面,依次挪动,名曰“转席”,由于所铺之物有色彩,又递相挪转,所以有前程似锦,代代相传的寓意,走过了转席,新娘还要从门口的马鞍上跨过去,以求婚后生活能平安。
“阀阈相求,自是春风之桃李;门阑多喜,愧无贵气之芙蓉。惟皎皎其古心,因源源其夙好。伏承某铿锵蓬海之赋,绰有芳声;而某女寂寞杏山之家,粗因柔则。得谐伉俪,实自夤缘。鼎来遗鲤之书,过辱委禽之礼。”
进门之后就开始了今天最重要的仪式——拜堂成亲了,婚礼由礼部侍郎主持,在他沧桑的声音中高阳和二哥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又夫妻对拜,最后高阳用扇子遮住芳容,听二哥吟了一首却扇诗才把扇子拿开,整个结婚典礼总算宣告完成。
洒樽食箩,笙箫鼓乐,揭起喧天,屋里的气氛已经达到了高潮,笑容像一圈圈散开的涟漪,溢满每个人的脸,我却越发觉得心酸,我宁肯不知道这场婚姻的结果,那我就可以和他们一样沉浸在喜悦之中。我似乎感到这场政治婚姻要让多少人走上不归路,别人我可以不在乎,可是高阳呢?在这场悲剧中,她是最无辜的。我来到大唐,本不想为任何感情所羁绊,可是我现在为何却无法置身事外?我到底怎么了?我明明是个乐天派,明明告诉自己要随遇而安,可我为什么还会如此惆怅,难道仅仅为了高阳吗?
华灯初上,高阳由二哥牵着进了洞房,似乎这一切就该结束了,我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可是笼罩在房家上空的欢乐气氛却久久没有散去,不时的从二哥房里传来一阵阵笑闹声。
“小姐,闹洞房的人来了,都在二公子房里,可热闹了,你不去看看吗?”
“我不去了,我很累,想一个人呆一会,你去吧。”雪凝兴高采烈的去了,
我踱到窗前,看着对面二哥窗户上那个大红喜字,它在灯光的照射下也异常耀眼,活像一团火在燃烧着,也许我不该扫兴,可是这热闹的场面却更让我觉得孤独,就像赶庙会,你只能往前赶,否则便于人群背道而驰。
突然想起白天柳逸的那幅画,我慢慢的展开画卷,一棵梧桐树下,两只獾在嬉戏,獾的谐音是婚,梧桐谐音吾同,我长叹一声,这是要告诉高阳,不管她结婚与否,柳逸同样爱你啊。咦,旁边怎么还有一首小诗?我大惊,原本这是一幅情真意切的画,可是有了这首诗后却变成了一个定时炸弹,我该不该给高阳呢?如果我给了,会不会成为高阳悲剧的开始呢?
“小姐,你看公主又坐在那里了。”我顺着雪凝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高阳一个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就算我离得那么远,也能知道此刻她心里一定笼罩着一层乌云。
自从高阳嫁房家来,也过去一段时间了,几乎天天不言不语,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就算看见我,也是木然的低头走开,每天只是呆呆的坐在长廊里发呆。
“高……,不,我该改口了,二嫂。”我走过去轻轻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墨姐姐,你这么希望我是你二嫂吗?他不要我了,父皇不要我了,三哥不要我了,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高阳听到这儿,突然回过头来,悲戚的看了我一眼,就失声痛哭了起来,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滴滚落在清秀的面颊上。
“步摇,好,不哭了,不哭了……,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活泼可爱的步摇好不好?”我让她靠在我的肩头,柔声的安慰着,虽然我很想知道那天高阳在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能安慰安慰她,但高阳从来缄口不言,我自然也不合适问。
“那你一定不能食言那。”高阳的肩膀激烈的耸动着,把我的衣服都湿透了。
“一定不会,好了,别哭了,擦干眼泪,我送你回房吧。”高阳点点头,渐渐停止了哭泣。
从高阳屋里出来后,我心绪很复杂,我扪心自问,我真的做错了吗?我是不是应该把那幅画交给高阳?也许那是医治她的良药也说不定,难道我真要亲眼看一朵娇艳美丽的花,在我面前渐渐枯萎下去吗?
“小姐,你怎么了?你在看什么?”雪凝过来伸出手在我眼前一晃,把我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小姐,你怎么脸色不好呀,是不是累了?要不我给你请个郎中看看吧。”雪凝看了看我,担心的说。
“不用了,也许是这几天有点累,我去花园走走就没事了。”我不想让人看见我兴味索然的样子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天气和暖,正是暮春时节,花园里飞花点翠,绿草如茵,这生机勃勃,群芳竞秀的美丽春景慢慢感染了我,我的心逐渐平静下来,我走到秋千上坐了下来,慢慢晃着,忽然觉得我小时候好像很喜欢荡秋千,就一下子来了兴致,撑着秋千退了几步,借力猛的向高处荡去。久违的腾云驾雾是的感觉让我很舒服,我不自觉地晃着两条腿唱起我最喜欢一首歌: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
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
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
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
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
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
”
快乐的音符在跳动着,我慢慢闭上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
“啊!糟了!”我轻呼出声,猛然睁开了眼睛,可是也无法阻挡左脚的绣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向前飞去,我怕被人看到,想下去拾起鞋子,一时却停不下秋千,我暗叫不好后悔不该乐极生悲,正在尴尬之际,鞋子却被人稳稳地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