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翠宫中,“哗啷”一声脆响传出。
盯着一地碎瓷,靳涵薇目光怔然,喃喃道:“难道事情真的已成定局?”
靳涵枫低声一叹,语气中带着失落和疲惫:“现在婚期已定,求亲的使者也返程回边国复命了,边、靳两国联姻之事已是天下皆知,再无转圜,父王这次动作如此迅速,怕也是让自己再无后悔余地——”
靳涵薇霍然抬头:“哥哥,你现在还想要为父王说好话吗!平日里说什么疼我爱我,到最后还不是将我当作他皇图霸业的棋子!”
“薇儿,你怎么可以这么说父王!”靳涵枫厉声喝道。
静默一瞬,看着她发白的脸颊、眼中的悲色,他心中一疼,重又缓下声来劝道:
“父王这次真的是迫于无奈,边国国势日盛,一旦它与北澹结盟,合兵来犯,则靳国危矣!所以我们必须处理好和它的关系,这次边王派使者求亲,若我们拒绝,触怒他不说,更会予其借口兴兵——”
“行了,哥哥!”靳涵薇站起身,冷冷地打断他,“军国大事我是不懂,可我很清楚,在你们男子心中,国家、天下永远是排在最前面的。”
“薇儿……”
靳涵枫还待再说,靳涵薇却凄然一笑,背过身:“但你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去想,这一切得需要多少女子的泪水来成全!”
停顿片刻,似乎不胜疲惫,她轻声逐客:“对不起,哥哥,我累了,想一个人好好安静下。”
“噢,那……你……早点休息。”
靳涵枫不放心地看看她单薄的背影,嚅了嚅嘴唇,想再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默然转身离去。
未曾回头,靳涵薇的脸上无悲无喜,没有表情。
多日的辗转忧思,这样的结果不早在预料之中?心存万一之幸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看着地上那四分五裂的茶盏,她的眉间渐渐升起一股坚决。
疏星残月,夜色阴沉,一片乌云卷过,更掩去了大半的月色,自墨色天幕而下,一片暗沉沉的,冷风袭过,更觉凄神寒骨。
素菀左手掌灯,右手提铃,正步徐行。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使人觉得偌大的王宫此刻似是空无一人,一路上连值夜的侍卫和太监都不曾见着半个。
怎么回事?
素菀愈走愈是惊疑,总不可能今夜所有巡值御苑的人全跑去偷懒了吧!
前方的路更加偏僻,夜色也更加阴暗森然起来,像是黑暗中有一个巨人正张着大口等待吞噬一切,这么一想,就算素菀再胆大,也不自禁的心里有些惴惴,脚步越走越缓,呼吸越放越轻。
口中的唱号声也渐渐停了,如此情景下,再要高唱,那简直像是在招魂!
穿过一道月牙门,前面就是宫墙了,她望着那道高宏的蜿蜒如长蛇的墙壁,喟然一叹,心头五味杂陈。视线飘移,却猛然看到一抹人影,正站在墙下,对着墙壁又是摇头又是顿足的。
素菀定睛望去,恰好那人也转头朝她这边看来,借着一点黯淡的月光,素菀一下看清了她的脸。
怎么会是她?
素菀惊异莫名,实在无法将眼前的人与眼前的事联系一处。一个公主,独自一人,一身紧衣窄服,肩上背着个硕大无比的包袱,半夜三更跑到偏僻的宫墙下,手中还提着一条状似飞索的长绳,看样子似乎是想要翻墙?这……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同一时间,靳涵薇也发现了刚刚还漆黑一片的月牙门下这时候居然闪动着灯火的光亮,亦是一惊。
待看清来人,她一咬唇,抬起玉手朝素菀招了一下,见素菀呆滞着没反应,她一跺脚,又连招了好几下。
素菀醒神,忙小跑过去,小心着措词:“公……主,你……”
还不等她问完,靳涵薇就打断了她,笑靥如花:“素菀,你会不会爬墙?”
“啊?爬——爬墙?”素菀一愣。
“嗯。”靳涵薇点头,“本宫带了绳索,可是不会用,方才好不容易上到一半就摔下来了。你只要能爬上去,然后再拉本宫上去,本宫就赏你一百两,呃,不,两百两!”
素菀觉得头顶似有一群黑鸦飞过,小心地确认:“公主你这是要出宫吗?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只说帮不帮吧?”眼看利诱不成,靳涵薇唬起了脸。
“奴婢……奴婢……”素菀无计可施,只好苦着脸,跪倒在地,“公主,您就是借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放您出宫啊,这要是让靳王知道了,奴婢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靳涵薇挠挠头,看上去和白天那个高贵典雅的公主完全是两个人似的:“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等等,你倒是提醒本宫了,你若是跑去告密,那岂不是会让你坏了大事,嗯……既然已经撞上了,为了不让你有所妨碍,本宫只好——”她故意拖长了尾音不说下去,偷觑着素菀的脸色。
素菀心里一声冷笑,面色忽明忽暗,这位公主想干什么?杀人灭口吗?短短时间内脑中已经转过了七八个念头,藏于衣袖中的手慢慢捏起一个剑诀。
靳涵薇觉得玩够了,轻声笑道:“本宫只好——拉你跟我一块走!”说着伸手拉素菀起身,完全不晓得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口打个了转。
“什么?公主这是要奴婢也偷偷出宫?”素菀放松手指,语带惊讶地问。
靳涵薇颇为自得地笑:“这样你就不用担心受罚,我也不必担心你去告密,实在是一举三得!”一高兴,连自称都换过了。
“三得?”
“是啊,一路上还有人可以服侍我!”发觉自己说漏嘴了,靳涵薇忙改口,“呃,我是说你我二人可以互相照顾,一路相伴着游山玩水,这不是一得嘛!”
素菀此刻已经彻底无语,但还是不甘心地最后问:“公主就肯定奴婢一定能爬上墙去?”
靳涵薇又是嘻嘻一笑:“你们在花园里做事的,经常需上树下树,我想爬墙跟爬树差得也不是很多……更何况我带了好些攀爬工具,有飞爪、攀索、结绳,还有……哎,我也叫不上名字,反正都是好东西!”
突然记起一事,素菀询问道:“那今晚这一路上的侍卫也是公主您调开的?”
“我哪有这权力调动侍卫,”靳涵薇摇头,皱眉想了想,忽恍然大悟,“肯定是我哥哥,他明着不好帮,就使了暗招。”
素菀心惊,还好刚才没动手,保不定这附近就有什么人在暗中监视着呢!靳涵枫既然能放心掩护靳涵薇出宫,肯定有所准备,绝不可能让她孤身流落在外。
可是,靳涵薇究竟是为了什么要逃离王宫呢?
是夜,东宫之中靳涵枫听到了手下暗使的回禀。
“公子,涵薇公主已经安全出宫了,不过中间出了点岔子,她不是一个人走的,而是带了一个小宫女一同离开。”
“宫女?”靳涵枫挑眉。
“是,属下已查明,那名宫女名唤素菀,身份并无可疑。”
“素菀?”靳涵枫长眉扬起,“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一路跟着,非到必要时候不可暴露形迹!”
“是。”
暗影退下后,房中只剩靳涵枫一人,静坐良久,眼中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