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忠喜欢打猎。趁着双休日，他来到离城30公里外的青龙山偷猎，转悠了大半天，没遇上什么猎物。日头压山的时候，他靠在一块大青石旁边喝水啃干粮，倏地发现30步开外的芒草丛中红光一闪——有门！早听说青龙山有珍贵的红狐，那毛皮可是值钱的东西。他举枪“砰”的一声，击中了目标！然后，一跃而起，去收捡猎物。距离芒草丛不远，突然传出女声：“大哥，救我……”唬得他转身就跑。
刘忠平时爱看灵异故事，知道妖狐常幻化成美女作祟害人。今天敢莫是遇上了狐狸精！令他更为生疑的是，他一路奔跑，头顶老是有一只山鹰盘旋。那是只未成年的鹰，好几次俯冲下来，都被他挥着猎枪赶开了。他来不及装填弹药，也不敢再开枪——也许这山鹰也是狐仙的化身，惹怒了它，只怕会丢了小命。他龟缩在一个小山洞里，看着山鹰又盘旋了几圈，才向远处的村庄飞去。刘忠躲过劫难，跑上公路，拦住一辆货车，心惊胆战地回到城里。
这次奇遇，成了刘忠的心病，夜里时常做着噩梦，不是被鹰啄了眼睛，就是被狐仙幻变的美女追魂摄魄。
越是心虚越见鬼！这天，刘忠下班骑着自行车回家，平日里连鸟雀都很少见的市区，竟然飞来一只山鹰，而且，在他的头顶上空，紧随着他，他行得快，鹰飞得快，他行得慢，鹰飞得慢。刘忠吓出一身冷汗，来到花鸟市场，赶紧下车，挤进人圈子里，那鹰也落到了人圈子里。
人圈子里有一位山里汉子在耍鹰。刘忠暗骂自己多疑，自个吓唬自己，是耍鹰的汉子在遛鹰呢！汉子吹着鹰笛，鹰或原地起舞，或腾空旋飞，极有灵性。刘忠禁不住高声叫好。这一叫，却惹来了麻烦。鹰扇开翅膀，扑到刘忠跟前，“呕呕”唳叫，凶悍的眼睛咄咄逼人。刘忠又想起青龙山那只盘旋的山鹰，心头“咔嘣”一震，面如土色。汉子将鹰召立肩头，走到刘忠跟前，朗声笑道：“小兄弟休怕。鹰是猛禽，不像宠物狗温顺。其实，它向你表示友爱呢——扇动翅膀，是表示‘欢迎’；声声叫喊，是在说‘你好’。小兄弟，你跟这鹰算是有缘哪，这么多看客它都不睬，唯独跟你亲近。”看客中有人起哄：“老哥，既是有缘，就把鹰卖给他吧！”汉子颇讲义气，说：“朋友，缘岂是金钱可买的？这鹰，我分文不取，送给这位小兄弟了！”说罢，抚抚鹰头，一撒手，鹰就立于刘忠肩上，归了新主人，引得众人声声喝彩。
刘忠把鹰带回家里，仍是忐忑不安，总把“狐仙”跟鹰联在一起。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已如此，欲罢不能，他想：只要善待这鹰，也许能感动妖狐，不会带来灾祸。于是，他给阳台的防盗网加上铁丝网，用木板做了个漂亮的鹰房；每天，给鹰买回牛肉、羊肉，好生料理，敬若神明。渐渐地，鹰与刘忠不再陌生，一声唿哨，就会落在他的肩头。一天夜里，小偷爬上阳台，想撬开防盗网光顾刘忠的家，鹰发出唳叫，吓得小偷赶紧溜走。有一天，刘忠下班回家，鹰不见了——防盗网的救生门忘了上锁，鹰飞走了。他正在沮丧，鹰却飞了回来，抓回不知是谁家的一只鸽子！刘忠这才知道，这是只猎鹰！从此，他不时把猎鹰放出去，每次都会叼回来一些猎物。与鹰相安无事，刘忠的心渐渐放平实了：靠！哪有妖狐鬼怪哟，都是写书人编来唬人的！当初在青龙山的“奇遇”，只怕是又饿又累，产生幻觉罢了！
晃眼，就过了大半年，刘忠把鹰饲养得毛色油亮，煞是威猛。
离五一节黄金周越来越近了，各旅游景点的广告满天飞。晚报上有一则广告让刘忠怦然心动：青龙山旅游景区新开辟的猎场，放养着大量人工繁殖的“野鸡”、“野兔”，供游客捕猎。如今到处禁猎，查得紧，有了这么个好去处，许久没打猎的刘忠那个乐啊，抱着猎鹰，不住念叨：“伙计，你立功的机会到了！”
五一节那天，刘忠背上行囊，带上猎鹰，重返青龙山。久违的大自然风光让猎鹰亢奋不已，时而直冲云天，尖啸长鸣；时而摇动双翼，低回盘旋。在猎场入口处，猎鹰“嗖”的一下，飞到验票姑娘的肩头站立，用如钩的大嘴，为姑娘梳理一绺散发，那副亲昵模样，惹得游人哈哈大笑。刘忠暗暗骂道：“只听说有色狼，不曾想也有色鹰！”
“先生，这鹰好乖哟！”姑娘朝刘忠啧啧称赞。刘忠这才仔细打量：姑娘身材窈窕，那口、那鼻简直无可挑剔，只可惜一张粉脸长着几粒麻子；一只眼睛也不尽如人意——右眼水汪汪地传神，左眼却缺少光泽，要不然，准赛过包装打造的“超女”！
刘忠吹声唿哨，要把鹰带进猎场。那鹰也真个是“色”，恋着姑娘不愿离开，直到姑娘扬手说了声“拜拜”，它才飞到刘忠肩上。
猎场建在刘忠上次“奇遇”的山窝里。拐了几个弯，就到了当初歇憩的大青石边，他不由自主地瞅瞅发现“红狐”的芒草丛，哑然失笑：“奶奶的，今天要是再遇上红狐那才爽呢！”这时，肩头的鹰躁动了——这是发现猎物的征兆。他一声唿哨，将鹰撒开，鹰像一支利箭，射向云空，开始盘旋，搜索目标。
刘忠靠着大青石，等待猎鹰擒来猎物。鹰开始降低高度，绕着那丛芒草回旋，几次俯冲，几次升空，并没抓到什么猎物。刘忠正在纳闷，鹰却飞到他的头顶上，突然，一声唳啸，敛翅冲下，要不是他本能地用手一挡，说不定已被啄掉一只眼珠！天哪，这鹰疯了，竟攻击起主人来了！刘忠吓得以手护头，沿着小路狂奔。一路上，手背被鹰又叮又挠，鲜血淋淋，疼痛难当。正当他无路可逃的时候，发现了他上次藏身的山洞，顾不上洞口长满荆棘，一头钻了进去。
这一切，与当初的情景太相似了！“妖狐”二字重又闯进脑海，刘忠全身颤抖，喃喃祷告：“狐仙饶命，狐仙饶命哪！”偷眼瞧去，鹰停在一棵树梢上，守着洞口，两眼放着凶光。约莫半个时辰，鹰突然又唳叫起来，像一架小型轰炸机在洞口穿梭。
刘忠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快出来吧！冤有头，债有主，我总算找到你了！”是从前那“妖狐”的声音！刘忠绝望了，瘫软了。
“再不出来，休怪我无情了！”“妖狐”的声音再次响起，刘忠不敢抗命，只得钻出山洞。站在他面前的，是猎场的验票姑娘；她的身后，是那个进城耍鹰的汉子。
鹰见了刘忠，扑腾着又要攻击，姑娘吹响鹰笛制止，它才落在树梢上。姑娘睁着愤怒的右眼和冷漠的左眼，愤愤地说：“我就是你打猎时误伤的红袄女子。那天，我在这里训练小猎鹰，铁沙子打花了我的脸，打瞎了我的一只眼睛。我呼喊救命，你却逃离了现场。要不是鹰飞回村庄求救，只怕我没命了。从此，我发誓要找到这个没心肝的人！阿爸带着我驯养的猎鹰，到处寻找肇事者，凭着记忆，猎鹰总算认出了你。为慎重起见，查明真相，阿爸把猎鹰送给了你，让你暂时成了它的主人。打那以后，我家投资建起猎场，为的就是等待你到来的这一天。当初的情景重现了，我驯养的猎鹰念着旧主，要为我复仇了！而你，终于罪责难逃！”
天哪，“狐仙”原来是这个姑娘！刘忠本想矢口否认自己是“凶手”，可一看到威武的猎鹰，心里犯怵了。他再次看了看姑娘粉脸上的“麻子”，还有那只左眼——一只假眼，那是一张本来很漂亮的脸蛋和一双本来很美丽的眼睛啊，却因自己的过失造成终身残疾！一种负罪感充斥心头，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无力地垂下头，任凭父女俩发落。
汉子口含鹰笛，随着一声长啸，鹰腾空而起，向刘忠俯冲下来。正当刘忠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姑娘又吹响了鹰笛，鹰又腾空飞起，在离刘忠头上两三尺高的地方盘旋，翅膀扇起的呼呼的风声，让刘忠不寒而栗。姑娘将手一招，鹰才稳稳当当地停在她的肩头上。
汉子发话了，话声夹着呜咽：“年轻人，我真想，真想让鹰啄瞎你的眼睛，掏出你的心肝——你长的不是人眼，不是人的心肝啊！”
姑娘扑在父亲怀里，失声痛哭。好一会，才朝刘忠抛下一句话：“你走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姑娘和汉子的宽宏大度，出乎刘忠的意料。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朝山下走去，老远还听到父女俩的哭声。鹰在他的头顶上盘旋，他知道，没有父女俩的命令，这鹰是不会伤害他的。他在想：如何弥补过失，偿还这笔心债。然而，这永远的心债能偿还得清、弥补得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