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易如风真的离开了我。他不见了。这是我三天以后才发现的事实。因为他三天没有回家了,打他手机也打不通了。
以前他工作特别忙的时候,也曾在办公室将就过夜,可是第二天他就回来了呀,现在都三天了……我努力回想那天喝醉了睡觉时易如风跟我说的话。那天真是个很奇怪的日子,我好像特别犯困,又总保持着一丝清醒。记忆像笼罩在玻璃上的雾气那样恍恍惚惚的。
我使劲儿想啊想啊,能想起来的只有两句,一句是他说他对去江城调查房地产公司的黑幕不后悔;另外一句特别奇怪,他说:小宝贝,我一直有个很奇怪的感觉,说出来你可别笑我,我觉得过了20岁以后日子过得特别快,好像生命不再是自己的一样,我觉得每个人的生命似乎都只有20年……我给易如风的同事打电话,不知道;给来姐姐打电话,也不知道;跟易如风熟的也就这几个人吧?我甚至还想过打电话问问陆峰,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易如风去了哪儿呢?
可是,为什么说是生活远比小说精彩啊,晚上,偏偏小陆哥打电话给我了,他说妹妹,有件事情易如风叮嘱我先不要告诉你,他处理完自己的事情会很快回来的。但是……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先告诉你一声……陆峰说,三天前,易如风去找他,让他觉得挺意外的,还以为看错了人,可更让他意外的是:易如风问陆峰能不能帮他搞到一把枪!
陆峰问他拿枪去做什么?易如风没有立刻回答,他拉着陆峰去了饭店,开了一瓶酒,那酒缓缓地倒入杯子里去,易如风缓缓地说:陆峰,谢谢你上次救了我……但是,那帮人并没有到此为止,你知道吗?我父亲的去世,并不是一场交通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害!
易如风说,那房地产公司其实就是名副其实的黑社会,他们巧取豪夺,为追求利润不择手段。当然,也有他们的后台。几个月前他们的打手在北京没有占到便宜后,就想通过吓唬易如风的父亲来出气和警告易如风,最终却闹出了人命……老伯伯他们在知道易如风父亲去世的真相之后,曾找过当地的派出所,可是没有用,他们根本不用心追查,并且,更为气氛的是,媒体曝光的风头过去之后,黑社会的房地产公司在有关部门的眼皮底下更加猖狂,变本加厉侵占村民的土地,而且又派出打手,当初向媒体反映情况的老伯伯他们又遭到了追打,现在他们有家不敢回……陆峰问易如风:你是不是要拿枪去报仇?
易如风说,我只是想去教训一下他们,为不明不白死去的父亲讨一个说法。
陆峰说那我陪你去,易如风说不用了,江城你不熟,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先去找我的哥哥,我们在当地还有朋友……听到这里,我觉得我的血液都凝固了,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又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我的身体和声音都在颤抖,我问陆峰:所以,你就答应他了?给了他一把枪,让他一个人去了江城?
陆峰说:你知道,我们弄一两把枪还是很容易的嘛!而且教训人这样的事儿我们以前也经常干呀,再有,易如风从来没有找过我,他第一次来找我,我只是想帮助他;再有,我觉得易如风那么有文化的人,连一本书都写得出,应该不会做什么欠考虑的事儿,所以,所以,我就把枪给他了……我一阵阵地昏眩,觉得凝固的血液像煮沸了一样,一直上升到我的脑门里,我拿着电话冲陆峰吼道:陆峰你是你,易如风是易如风!有文化的人就不会冲动吗?人要急了,不分有没有文化!
陆峰突然笑了起来,他边笑边说,哈哈,妹妹,后来我也考虑到这一点了!我转念一想,就给了易如风一把假枪,反正他只是去教训人啊,那枪跟真的一模一样,不过连子弹都是假的,只能吓人打不死人的,哈哈……我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那不祥的预感不停笼罩着我冲击着我,我哭了,声嘶力竭地喊:陆峰,以后我再叫你哥我就不是人!……你现在赶快过来,我们去机场,去江城!
陆峰慌了,电话中,他怯生生地问:朵颐,要不要带上一把真枪?
我说:带上你那死猪脑袋就可以了!
江城机场,我们发现打不到出租车了。不是打车的人太多,而是根本就没看见几辆。陆峰逮住一个开私家车的中年男人问怎么回事?那人说:都去看热闹了啊,城南郊区发生了一起持枪劫持案,我们这里一个恶霸--他其实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被一个小伙子劫持了,说是要为他父亲报仇,我现在也要赶着去看呢……我腿一软了,陆峰扶住了我。我对那人说:叔叔,我是那个小伙子的女朋友,我们特意从北京赶过来的……我们能不能搭你的车去那里?
那人看了我们一眼,说真的呀?我都说不出话来了,点了点头,他说,那上来吧,我不收你们的钱!
车开动了,载着我们飞快地朝城南驶去。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不断地祈祷。那司机开口了,我听见他是在打电话:喂!电视台吗?现在提供一条重要线索是不是奖励500呀?……什么?最高500啊?也太狠了点吧?……好吧,你看看我提供的这条,是这样的:现在我车上拉了一男一女,其中的那个女的自称是持枪人的女朋友,据说他们是从北京来的……说到这里,那人回头看了我们一眼,陆峰半弯着腰站起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不说了,挂了电话回头问了我一句:那你男朋友买保险了吗?我老婆是干这个的……美丽的江城南郊,一座建筑物前的空地上,一大堆人围在那里。他们的前面是长长的警戒带,警戒带的前面是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和全副武装的警察,在警察的前面,我看见易如风站在那里。
我的易如风,我看见他用一只手紧紧箍住一个人的脖子,让他的身体挡在自己的身前,另一只手,他拿着枪,指着那恶霸的太阳穴,他的脸上戴着墨镜,一言不发,风吹动他的衣角,我似乎听见那沙沙的声音。
我不哭了,我擦干了眼泪,我鼓起无比的勇气,钻过警戒带,无比坚定地朝警察走去。
我说:警察叔叔们,请你们不要采取行动,我是他的女朋友,我向你们保证,我可以劝他放下枪……一个人在我身后喊道,用的是当地的方言:是的,她确实是持枪者的女朋友!他们是刚刚从机场坐我的车过来的!
我慢慢地朝易如风走去。这一段路是无比地沉重与漫长。在离他三四米远的地方,我停下来了,站在那里。这是警察叔叔的要求,他们答应让我试试,但不许我靠近易如风。我选择了一个角度,朝易如风站着,看着他。
我的背对着是旁边一幢楼顶一个隐蔽狙击手的枪口,那是越过警戒带之前,陆峰悄悄告诉我的。
阳光是那么地刺眼,我的眼泪又流下来了。但是我已经不再害怕。我觉得我有无比的镇定。我望着易如风,脸上的泪水一滴滴飘落下来,滚进脚下的泥土里,易如风没有和我打招呼,风仍然吹动他的衣角,轻轻地响。
我望着他,哽咽地说:风,你忘记了你对我说的话吗?你忘记了在黄浦江边,你给过我的承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