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风起,云涌,雷聚,风雨欲来,寒气袭人,晚秋的雨,很急,很冷,很孤独,万里苍茫,冰雨如箭,视大地为草场,以众生为狡兔,漫天乌云,视穹宇做染缸,染万物做煤灰。
柳淳安在喝酒,在一辆马车中喝酒,陪着他的,只有一匹马,一辆车,三坛酒,酒有点少,却是和他相伴的朋友,朋友不谈多少,真心便好。
柳淳安舒展了一下他的胳膊,拿起他的酒,大口喝了起来,他的身子终于暖了起来,可是他还很孤独,人往往离开朋友家人之后就很孤独,孤独的人往往会想很多事情,想他开心的事,想他伤心的事,想他要做的事,他在想轩辕龙为何会变成那个样子?梅庄的人为何会追杀轩辕龙?轩辕鸿宇为什么没有救轩辕龙?到底是谁下的毒手?轩辕府又发生了什么事?人在想东西的时候,时间往往会过的很快,所以他的路也走的很快,很远。
十里铺是一酒家,酒家里的人有很多,很多躲雨的人,马车缓缓而行,碾下了一道深深的车辙和马蹄印,却又被大雨冲刷干净,再无踪迹。
小二老早的打着伞过来招待了,笑着的递过来一把伞:“客官,如此大雨,坐下来喝杯热酒吧。”
才出大漠几许,便逢故人奈何?柳淳安看着这个小二,这小二便是当年在客来香的小二,如今早已自己开得店铺过活了。笑笑道:“好。”便下得车来,靠着窗户坐了下来,他的眼在看着窗外,看那黄豆般的雨,看那黄豆般的雨下是否还有人,心已飞至塞外,塞外的妻子兄弟是否被这大雨浇过,是否被这寒冷所侵,他的一颗心始终留在塞外,留在他们的身边,他才刚到大漠与中原的接口便已思念他们了,他才刚到雁门关而已。
小二问道:“客官想吃些什么?”
柳淳安道:“有什么拿手的小菜,随便上几样,再来三斤酒。”
小二暗道: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也没在意,笑道:“得嘞,您稍等。”快步走向了后厨去吩咐饭菜去了。
柳淳安又看了一眼窗外,道路依旧泥泞,泥泞的道路上依旧没有人来。
他在等人,看来他是等不到人了,难道有谁愿意在如此大雨中赶路,去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漠?难道有谁能像雄鹰般飞过这雁门关,早早的便穿行至大漠?又有谁愿意舍弃这小而温暖的休憩场所而又匆匆而行?
菜很快上来了,那是一盘酱牛肉,一只醉鸡,以及一坛酒,于是他就慢慢吃菜,慢慢喝酒,慢慢的等雨停,他的眼还是不住的往窗外看去,这样的天究竟还是有人来了,三个黑点若影若现,三个身穿蓑衣冒雨前行的人。
小二早已站在门口,笑吟吟的道:“客官,进来喝口热酒吧?”
那三个人停了下来,他们的脚已沾满了泥泞,他们的全身都已被雨淋湿,他们早已成了三只落汤鸡,又有什么理由拒绝一顿好酒好肉,一个热水澡呢?
三人径自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只见一方脸粗眉的汉子道:“有什么好吃的,给大爷尽管端上来。”
“好嘞,您稍等。”小二道。说罢,便径自去了。
柳淳安的眼还是看着窗外,静静的坐着。只听其中一个消瘦的汉子道:“二哥,你说那人还会在这里吗?”
那方脸粗眉的汉子抢道:“就是在这里,又能怎的?四弟,难道我们兄弟便怕了他?侄女的仇难道就不报了?”
却看一个面黄长须的汉子哼了一声道:“就凭他一身名望,又怎能是非不分,包庇那个淫贼。”
“来喽,大爷您的菜。”却是那小二已将酒菜备好,上桌来了。
那面黄长须的汉子“嗯”了声,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牛肉,突然一惊,筷子上的牛肉已掉落盘中,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刚才谈论的人,柳淳安,柳淳安在喝酒,安静的喝酒,只不过他的眼早已不看窗外,因为他要等的人已到了,就坐在那吃酒。
那面黄长须的汉子喝到:“柳淳安。”登时按住了他手中的刀,凝神道:“久闻柳大侠对错分明,重情重义,今日却何以包庇轩辕龙那犯人?”
柳淳安道:“因为他是我的兄弟,他就不会做这样的事。”
“哼,此事证据确凿,又岂能因你说不会就不会,你当我们梅庄是这么好欺负的吗?”那黄脸汉子喝道,瞬间拔出了他的剑,寒光一闪,黄脸长须汉子的剑已出,方脸粗眉汉子的刀已握在手中,消瘦汉子的梅花镖更已溜到了指间,三人六目精光爆射,齐齐射在了柳淳安的身上,如果这个人不是柳淳安,是什么刘四,王五,那么这人的身上免不得会多了六道窟窿,六道精光所致的血窟窿,不幸的是这人的确是柳淳安,他的身上并没有被刺几个窟窿,这个身子如同金刚不坏,泛不起半点涟漪,听不出半点响声,依旧安安然立在那里。
梅庄的人果然又来了,他们还是未放弃追杀轩辕龙,纵使柳淳安将梅庄的人打发回去,这些人还是来了,纵使柳淳安还在,他的刀还在,梅庄的人依然无所畏惧的来了。这黄脸长须的汉子正是梅庄老二梅林,方脸粗眉的汉子是梅庄老三梅森,那消瘦的汉子是梅庄老四梅??,他们是天下四君子之一,何以会伪诈欺人,又何以会冤枉无辜。
柳淳安静静的喝了杯酒,他突然有点害怕,他并不是怕梅林的剑,也不是怕梅森的刀,更不是怕梅??的暗器,他怕的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纵使轩辕龙有什么冤屈,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
他拼命不让自己想,却越想越多,想越不安心,心中的苦楚也越来越深。只轻轻道:“久闻梅庄四兄弟傲骨铮铮,实为武林英雄好汉,不过四位可否卖在下个面子,一个月之内在下定当登门赔罪,一切缘由自当寻的水落实出。”说话间,柳淳安便已坐到了他们三人的桌上,他右手中的刀已贴住了梅林的剑,他的左手轻推向梅森的刀,那柄刀已撞向了梅??的右手。梅林的剑已回鞘,梅森的刀已离手,梅??的镖只掉在地下,只听“叮叮”两声响,良久,只剩淡淡梅花香,多么似曾相识的味道,那是,芣苢的床,他的家。
如此快的身手,如此快的刀,如此重信重义的人,如此爽快的人,又有谁会说个不呢?
梅林看了眼他那两个两兄弟,凛然说到:“好,我梅家兄弟就等柳大侠一个月。”
只听梅森却突然道:“倘若柳大侠一个月未能按时来呢?”
梅林道:“倘若侠名天下的柳大侠都信不过,谁人又可以信呢?”
柳淳安缓缓道:“多谢。”
梅??看着柳淳安道:“柳大侠既然来了,是否愿赏光一起喝一杯?”
“却之不恭。”柳淳安笑笑道。
酒已三巡,雨已小了,已停了,梅庄三兄弟个个都已醉倒,十坛烈酒,怎能不醉倒?他们并不是能喝酒的人,可柳淳安是,他们只喝酒,不说话,只因为柳淳安只喝酒,不说话,柳淳安连一个问题都没有问,或者,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不想知道轩辕龙是被谁害成那个样子?不想知道轩辕龙所杀的人是谁?所害的女子又是谁?或者,他还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轩辕龙变成那个样子,不敢相信轩辕龙会去害别的女人?不敢相信是因为自己带走了轩瑶,致使他变成这个样子。这一切都理应由他自己去查个清楚,问个明白。
柳淳安没有醉,他这样的人怎么会醉,他更不能醉,他看看趴在桌上的三个醉鬼,便招呼小二结了酒饭钱,又招呼小二好好招待梅庄三兄弟,便出客栈而去。他的时间现在并不是很充裕,但他更想早日见到他的妻女兄弟,她一直在等他,他必须得走,一刻也不能停留了。
小二牵过他的马车,笑吟吟道:“大爷,您慢走,里边的几位大爷小的自会招呼周全,大爷您就放心吧。”
柳淳安笑笑道:“好。店家劳烦了,后会有期。”车马径往雁门关而去,只见那关东西山崖峭拔,中有路,盘旋崎岖,天险地利高挂门额,泥泞的路上人往人来,各式各样的人,做买卖的,杂耍卖艺的,行路问路的,都是为了生活奔波的人,他曾也是这样的人,鸿雁南飞尚有重归期,他又何时才能归家。
纵行车马,恣酒狂饮,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一乘孤行,萧萧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