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楼之下，小婆娑被大块头强行抱在怀里，一张小嘴也给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动弹不得，发声不能。直等到一场夜战打完，大块头才终于放开了她。
小婆娑撅着嘴，气鼓鼓地一路向着木棚而去，头也不回。等她来到原先安置鹿角、而今只剩废墟和尸体的所在时，突然驻足不前。
不远处，张鸢也正领着众人向着此地而来。该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他们默然地站到小婆娑的身后，心情沉重。
黑鸟们的尸体最先开始消失，随后那些被当作诱饵而被黑鸟活活啄死的人类尸体也开始慢慢气化，满地的血水蒸腾成雾。又过片刻，血色气雾慢慢消散，最后无影无踪。
夜里的空气又重新变得清新畅快起来。面前只剩下被摧毁的鹿角，横七竖八地散落在草地上，像是一个调皮的画家所绘的一副充满想象力的抽象画。
张鸢一阵恍惚，脑海中升起一个一厢情愿的想法——或许，那场屠杀压根没有出现过？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面对如此之惨境。前一次，他躲在一群手无寸铁的仆从身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与阴影怪兑子。那一夜，也是如今天一般血流成河。
但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牺牲者被自己下令生生绑在了鹿角之上，在战斗还没开始之前，就被宣判了死刑。这一次，他们甚至连抗争的权利都没有，就因为自己——他们所依靠的主人——所做出的一个决定。他感觉杀死这些人的不是黑鸟，而是自己，这种想法如同一枚锥子，正在狠狠扎着自己愧疚难安的心，就像黑鸟的利喙刺入那些无辜死者的身体。
他才是屠杀了那十五名仆从的凶手！
……
……
小婆娑忽然转过头来，脸上居然带着纯真无邪的笑容。她朝张鸢道：“你确实是凶手。”
张鸢一愣。
小婆娑继续道：“对他们来说，你是凶手；不过，对其余人来说，你是救了他们性命的恩人。”她的小脸从张鸢的身侧探出，笑吟吟地看着张鸢手下的其余一十三名仆从。
……
……
黑鸟不掉金币，却是意外地掉了一枚勇者之石和两件装备。除此以外，今夜只收获了二百七十枚金币，比起前一日，竟然还少了三十枚，这意味着来袭阴影怪的数量减少了。根据常识，关卡的难度必然是越来越高，由此可以推断，那些今日里才首次出现的黑鸟，要比张鸢想象中厉害得多。倘若不是小婆娑给出的那条毒计，在黑鸟刚出场时便掐其三寸，恐怕今日便要好好见识一下黑鸟这生物的威力了……回想起它们那凄厉的呼啸刺破夜空时的场景，那肉眼难以分辨的极速，张鸢的阵中恐怕只有迷雾一人有机会与这种猛禽周旋。
然而来者并非只有一只黑鸟，如果不是那条毒计，今夜只怕已然交代了。
……
……
篝火旁的石碑如约而至，像是为十五名死去的烈士所立的一座墓碑。
既然那些神奇能力的名字只是摆设，自己并不能真正获得，那这墓碑的出现有什么意义呢？黑鸟所掉落的勇者之石有什么意义呢？将其嵌在石碑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张鸢无言地走到那石碑旁，将先前那场战斗中所获得的勇者之石嵌入凹槽之中。例行公事而已。
石头瞬间化作流光溢彩，在石碑的纹路上蜿蜒而行，幻化出好看的银光。然而张鸢却提不起兴致欣赏这景象。等这光亮趋于稳定，他胡乱地在石碑的这一面到处拍打着，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怨气……
“瞬间移动”，没用……
“隐形初级”，没用……
“分身初级”，没用……
“自愈初级”，没用……
“无限精力”，当然也没有用……
等等……这一次，“无限精力”四字之上居然缓缓发出和“超凡体格”一样的红光，莹莹地亮着，而其余四个能力的名字则渐渐隐去。
……这次怎么能按动了？
还没等张鸢缓过神来，铺天盖地的黑暗便已将其包围。
“退出。”
……
……
回到了现实世界，张鸢怔怔地立在衣橱之前发呆，过了好久才意识到电话铃声已经响了一段时间。
“喂？”
“喂！哥哥，到底怎么回事？你别吓我！”是周晓萱的声音。
“……”
张鸢愣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自己进入衣橱世界前，曾给她打过一通电话。对他来说，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但对周晓萱来说，那不过是几分钟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周晓萱没有得到张鸢的回应，以为他是默认了，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哥哥？你等着，可别做什么傻事啊！我这就过来……”
张鸢刚想答话，那头周晓萱已经急急地挂断了电话。他无奈地笑了笑，胸中满是感动。在衣橱世界中所发生的一切虽然仍让他心有余悸，但终究那只是虚拟世界中所发生的。他晃了晃脑袋，意图忘记那里所发生的一切。
这个时节，天色晚得早，早晚温差有些大。冯姨正坐在窗台前面，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朝着漆黑一片的窗外憨笑，全不顾从窗口灌入的冷风。张鸢轻叹了口气，从衣橱中取了厚实些的衣服，去给冯姨轻轻披上。
冯姨转过头，朝着张鸢露出了一丝微笑，那微笑里竟像是夹有一丝狡黠，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做了个恶作剧后的得意神情。这让张鸢联想起那个世界的小婆娑，后背一阵寒栗。
张鸢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
……
张鸢算准时间，知道周晓萱差不多就要到了，便披上外衣出了家门，准备去接她。
最近一段时间，张鸢每天到家倒头便睡，已经很久没有机会感受现实中的夜色了。他穿行在拥挤的弄堂里。人们刚刚吃完晚饭，空气里还满是饭菜的油耗味。张鸢想起不久之前，周晓萱第一次来自己家时那种嫌弃的模样，不禁嘴角浮起了笑容。周晓萱到底是怎么会突然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张鸢即使到了现在，还是有些迷糊……自从发现了衣橱的秘密之后，他的人生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今就连自己的人生，都变得不太真实起来。
他想到“真实”这二字，突然便有些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