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航目光幽邃,突然:“你恨沈家。”
用的是陈述句。
沈婠站在原地,表情不咸不淡。
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所以,你想毁了明达,”顿了顿,他补充,“至少你曾经这么打算过。”
不得不说,沈春航是个聪明人,至少比沈春江聪明。
“过去如何不重要,立足当下,展望未来才更实际。”
“呵……”男人颓然一笑,“照现在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你觉得明达还有未来?”
沈婠表情骤沉:“怎么,你想认输?如果是这样,那我看不起你。”
“输赢何惧?最怕的是等待。”
尤其,恐慌中的等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根本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是生是死。
沈婠皱眉,目露复杂。
总裁的位子是沈春航费尽心机抢过去的,要说他多稀罕贪恋,沈婠不信。
因为沈春航如果有这个打算,早就趁老爷子健在能够做主的时候,跻身明达权力中心,毕竟,沈宗明一向偏疼他。
但沈春航没有,他只是守着起航学院,守着他的研究项目,一心一意教书育人。
可为什么这样一个无心商界的人会突然之间出手夺权,甚至不惜与沈婠撕破脸,不过叔侄情分,血脉亲缘?
这个问题,恐怕沈春航自己都答不上来。
听了杨岚的挑唆?
出于对沈婠的警惕?
还是因为沈家接二连三出事而产生的不安和危机感?
总之,他就这么做了,还因此与苗苗决裂。
可到头来接手的却是个烂摊子,这就跟花了所有积蓄却买回一堆破铜烂铁一个道理,所付出的代价与得到的收益不成正比。
再加上沈春航一个实打实的学院派,虽然对金融投资、公司管理等各个领域都有涉猎,但毕竟只停留在书本阶段,说得不好听,就是纸上谈兵,终究没有丰富的实战经验。
所以这次股价动荡才会搞得他焦头烂额。
沈婠突然有点同情他,舍了自由,舍了爱情,就为自讨苦吃?
想想都忍不住替沈春航悲哀。
可一步错,步步错,当不能再回头的时候,那就只有闷头往前。
时间久了,可能他自己都忘了当初为什么出发。
“……我后悔了。”
安静的包间,男人嗓音又低又沉,透出无奈,又仿佛夹杂苦涩。
个中滋味恐怕只有沈春航自己才能体会。
沈婠:“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她像个冷酷的宣判者,残忍地戳破男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懦弱,将现实一点一点摊开摆到他面前,“有些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能要,不想就可以扔。”
比如明达总裁这个位子,既然坐上去了,就没那么容易下来。
沈春航缓缓抬眼,“你说得对,颓废丧气并不能解决问题。”
她挑眉,静等下文。
“你既然对沈绯和她背后的旁系一脉了若指掌,势必也清楚他们有没有开始对明达下手。”
沈婠不做隐瞒,大方相告:“没有。”
“所以现在股价下跌只是因为沈家遭遇的这一系列变故?”
沈婠:“可以这么说。”但未来会怎样,难以预料,毕竟,对方是条疯狗。
沈春航:“有没有短时间内令股价回升的办法?”
“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更在行。”沈婠不由挑眉。
病急乱投?
她相信以沈春航的理智和冷静,即便短暂失态,也不至于拿这种问题来问她。
男人自嘲一笑:“曾经我对‘百无一用是书生’这种说法嗤之以鼻,现在却觉得前人智慧无穷,字字珠玑。”
沈婠对此不予置评,想了想,拉开椅子坐下来:“先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沈春航顿了顿,看她确实想要帮忙解决问题,也跟着打起精神——
“想要短时间内拔升股价,无非两种方式。第一,投入大量资金,注入新活力,但这个“大量”大到什么程度无法估计,靠一两个人往里砸钱,只不过是杯水车薪,不会有任何起色。”
“第二,公布并购、重组的消息。且不说明达根本没有并购重组的计划和打算,就算有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实现。”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有其他什么办法。”
沈春航说的这两点,沈婠早就考虑过,但很快就意识到没有可行性。
“还有一个办法。”漫长的沉默之后,沈婠忽然开口。
沈春航神情一震:“什么办法?”
“等。”
“?”
“在没有外力干涉,推波助澜的前提下,现在的股价走势基本符合市场规律,形成一个良性循环系统,只有等沈家的风波随时间慢慢淡化,才能逐渐挽回投资者的信心。”
沈婠勾唇,继续开口:“要知道,你着急的同时,股民也在观望,你若足够镇定,他们也不会太过惊慌。”
过程或许很快,也可能非常缓慢,这就要求沈春航必须沉住气!
“你是最可怕的是等待,可等待却能够创造无数可能,甚至把绝境变为生路。”
……
离开饭馆,沈春航没有开车,徒步沿着街道前行,目光若有所思。
沈婠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他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可这其中却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协调的,比如董事会试压,再比如公司上下人心惶惶,前者如何安抚,后者如何维稳,都是他需要考虑的。
不单单要沉住气,还要受得了委屈。
理论告诉他董事会的职权范围,却没告诉他如何跟董事打交道。
不过,好在有了一个清晰的解决思路,而不是一味抓瞎。
沈春航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明明刚才已经吃饱,可他仍然觉得胃疼。
那种绵密针刺的感觉,曾经他体验过无数次,比这更严重的也不是没有,可如今他却觉得陌生,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措与怅惘。
之前,苗苗经常做暖胃的药膳,用各种办法劝他吃,沈春航表面不情不愿,实则心里偷甜。
他甚至喜欢上了唱反调,嫌东嫌西,只为看她佯怒之际朝他投来的娇嗔一瞥。
乐此不疲,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小秘密。
她以为他不喜欢,便愈发用心,尽可能满足他对味道的所有要求。
沈春航甜蜜又愧疚。
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犯过病,而这种痛苦也在她给予呵护与蕴养之下逐渐从他记忆中褪色,甚至已经被他遗忘。
可今天这种痛苦重新找上门,沈春航才猛然惊觉,他还是原来的自己,没有任何改变,依旧形单影只。
曾经的陪伴与相处,那些欢笑与温馨,通通化作锋利的刀子,一下接一下捅进他心口。
沈春航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她走了,远离他的生活,去到一个再也无法触及的地方,或许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再见。
因为,她曾经亲口说过,她恨他!
如果不曾拥有,沈春航或许能够坦然释怀,用他的理智和冷静伪装得云淡风轻;可偏偏他曾拥有过,却被他亲手弄丢。
尝过了糖的甜,如何再去适应药的苦?
苗苗走得干脆,却留他一个人画地为牢。
凭什么?
沈春航心头突然涌上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像一把火,点燃了全身,仿佛下一秒就会把他烧成灰烬,化作轻烟。
他拿出手机,这次没有任何犹豫,拨通了那个号码。
嘟声之后——
“喂?”
“是我,沈春航。”音调冷硬,仿佛带着脾气。
那头一顿,“您有事吗?”
又是这种不咸不淡的调调,和曾经的崇拜孺慕天差地别,自然那些笑容与关怀也不再有,好像……他们之间不过是最普通的陌生人。
连一句问候也做不到了。
他带着怨气,而她则是刻意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