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留见过郝师兄。莫输,赶快拜见郝师叔。”刘留暗暗拉了一把莫输,以目光示意着。
莫输顿时明白,这郝连定是宗内三大首席弟子之一,师承大长老,与宗主柳茁、刘留同辈,他自然应当称其师叔。当下,他身子半弯,行了一个弟子礼:“拜见郝师叔。”
“嗯。”
郝连却是淡然点头,抬手虚抓,木尺便飞入手中,缓缓飘落,青衫摆摆,好不俊逸。
扫了一眼甄黑痦子那兀自流血不止的手,郝连又问了一遍:“是谁如此重手,伤了甄师侄?”
瓜子王抢先手指莫输,咬牙挤出两字:“是他!”
“是你吗?”郝连盯着莫输,神情冷漠。
刘留连忙道:“郝师兄,是这样的……”
“刘师弟,郝某依宗规执法,无关者最好还是保持沉默,否则便是故意阻挠!莫输,我再问你,是你伤了甄师侄吗?”
“是我!”
“敢作敢当,不错!你可知私下动武,致同宗弟子重伤或残者,如何惩处?”
郝连动作优雅的打开了手中册子,正欲翻到某页,却听莫输俨然认真的答道:“轻者笞百,罚至悔过崖忏悔十载,重者杖五十,废其修为,贬至杂役处。”
“很好!”郝连合上册子,脸上看不出丝毫“很好”的赞许意思,“你觉得,你是属轻还是属重?”
我觉得有意义吗?只怕你心中早有定论了吧!不然,为何出现的如此及时?
莫输明白,从瓜子王二人进来,他便落入了一张大网下。布网者可能是眼前的郝连,也可能另有他人,可不管是谁,目的都一样——打压羞辱他一番。他若是忍气吞声,便留下了一个笑话,若敢反抗,直接一网收了他。可能布网者唯一没有猜到的,是甄黑痦子竟然被他伤了。
见莫输沉默不语,郝连心里嘲笑连连,还以为你多有骨气呢,结果一样缩起脑袋不敢答话。
“既然你已认罪,公正起见,跟我去执法处接受审理吧。”
说罢,郝连不看任何人,转身就走。瓜子王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眼现喜色,连忙闪到一侧,让开了出门的路。
莫输倒是不觉什么,准备跟郝连走一趟,却被刘留一把拉住了胳膊。
执法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莫输初来不晓,刘留可是一清二楚。平常弟子触犯了宗规,一般都是执法处弟子当场处理,或责或罚,甚少有进入执法处审理的。因为,一脚踏进执法处,先去了半条命——各种刑罚令人眼花缭乱,磨了棱角、去了锐气的同时,不觉间便让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最后什么样的处罚结果敢不接受?
刘留一脸惶色,却又不敢当着郝连的面说出实情来,只能用力抓着莫输,冲着他连连摇头,自己先急了个满头大汗。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小院上方响起:“郝师弟,将莫输罚至后山悔过崖去吧。”
……
卯山的前半个山体,被柳真仙一剑劈成了垂直的崖体,在崖下开宗收徒。后山之上,如林似海的古木只长到了半山腰处,往上则草木不生。山顶正中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大青石,中间凸起一块,钻出了一棵腰身弯了两弯,不知死活的老柳树。传说三千年前,柳真仙便是在这青石之上,老柳之下,悟道成仙的。
青石边上,有一间矮小的石屋,这便是柳弗宗的悔过崖了。
石屋很小,门旁有一口大缸,莫输和柳茁席地而坐。
这是莫输第二次见到柳茁,而且还是首次单独相处,就像初次相亲的大姑娘一样,很是拘谨。虽然,柳茁的目光很是温和,可莫输仍是不敢与之对视,毕竟,他刚刚触犯了宗规,不管因由为何,结果是甄黑痦子一手被他所废,终是很大的罪过。
许久,柳茁开口打破了有些局促的气氛:“莫输,你资质不错,半月便能自行感悟星辰之力而入武,本宗甚是欣慰,也为胡师叔门下出一高徒而欣喜。希望你日后勤加修炼,争取早日破武入道。”
莫输连忙抬起头来,认真答道:“弟子谨记宗主教诲。”
“如此甚好。”柳茁含笑点头,又问,“知道本宗为何罚你来这悔过崖吗?”
莫输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宗主是为了保护弟子。”
刘留送他来悔过崖的路上,将执法处的恐怖之处告诉了他,现在想想,心里不免后怕。所幸柳茁开口,先下了定论,以罚止罚,否则,真去了那种狼虎之地,后果实是难以猜测。
听了莫输的回答,柳茁先是点头,却又摇头,“是,却不全是。”
莫输不解的看着柳茁,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难不成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
“你心性很好,资质亦佳,可心里却潜伏着戾气,时时蒙蔽着你的善心,你却不自知,更难以控制。当日,在大殿之时,本宗便想问你,若修得正道,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狭窄的石屋里再次安静下来,能清楚的听见莫输那沉重的呼吸声。
是啊,我修道的目的是什么?杀了李顺,为娘报仇吗?那么,以后呢?是像李顺说的那样苟且偷生?还是躲在柳弗宗里一辈子不出去?如果,柳弗宗扛不住李氏皇权呢?
人都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原本贫贱一人生无所恋的时候,从来不会考虑太多的以后、如果,总觉得活一天是一天,只要死时不留遗憾,什么事都敢做。
可一旦有了活下去的动力,有了更多的追求,发现自己只要活下去,一定活得不比谁差,就会变得做什么事情都要思前虑后,不舍得失去已经拥有的,更不舍得轻易死掉。似乎,报仇,已不是那么重要了?
不,娘亲的仇,不共戴天,我若不报,愧为人子,即便拥有再多的财富、权势、能力,也没有脸面活下去!
柳茁目不转睛的盯着莫输,虽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却从他所有的表情变化,柳茁得到了答案。
他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语气也变得突然认真:“我柳弗虽已没落数百年,却仍是北疆正道宗门,坚决捍卫正义。当今,虽不敢与开宗祖师以及三陵师祖之时相提并论,却仍以诛灭妖魔为我柳弗重任。你若满心仇恨,满身戾气,与那妖魔有何两样?修得还算正道吗?”
这番话说得可谓是字字诛心,震耳发聩,令莫输瞬间从迷乱中清醒过来。
他昂首反问:“敢问宗主,若弟子杀的便是那妖魔之徒呢?”
柳茁不答反问:“本宗问你,何为正道?”
莫输一愣,却是被问得内心茫然:何为正道?何为妖魔?李顺是吗?他性情恶劣,整天为非作歹,欺压百姓,可他能算得上妖魔吗?如果不算,我杀了他,又算得上正义吗?
可是,就算他没有亲手杀死娘,可娘终是被他所伤而死,我若不杀他,还算什么孝道?难道,这正道、孝道,竟是矛盾而不可兼顾的?
“唉,愚钝啊!”柳茁长叹一声,肃然道,“恪守伦、理、义、礼,不危害他人,是正;见百姓受苦而助之,遇恶人使坏而教其改之,是道;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斩尽一切妖魔,便是正道。犯我北疆,残害百姓,南疆魔者,西漠妖道,便是妖魔。
王、甄二人,素好欺负弱者,性情顽劣难化,行径恶劣不堪,可他们远远算不上妖魔。当然,本宗认为你方才并未做错。父母之荣辱,远胜我之荣辱,若有人侮辱本宗父母,本宗也会出手教他如何做人。但是……”
柳茁话音一转,问道:“本宗再问你,若你修为深通,可掌握他人生死,方才,你是只废他一手,还是直接要他一命?”
若是之前,莫输定会不假思索的回答:要他的命!但是,经过柳茁的一番教诲,他迷茫之后开始怀疑——因为一句“野种”而杀人,这种做法,真的是理所应、情有可原吗?
“不敢回答?这便是本宗教你来此悔过的主要原因。俗世有律法,有人犯法,自有官府拿他,宗门有宗规,有人触犯,自有执法处罚他。当然,世上不公之事多不可数,你却不能因世有不公,便自我堕落,甘愿成妖成魔!
你若不醒悟,本宗宁肯亲手取你修为,也不想将来从我柳弗走出一个被仇恨泯灭本心的妖魔之徒来坏我柳弗名声!”
柳茁站起身来,拂了一下青衫,“所幸你没有掌握他人生死的能力,本宗才会说今日之事,你做得没错。记住,行事须将自己立于正道,评判他是只恶还是真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