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又多了一个儿子,但整体感觉还是没什么变化。暮春是个很乖巧的孩子,或许是因为先天不足,他很少动弹,整个人便安安静静的,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那样闹腾。
他每日都会去跟李欣请安,这是崔姨娘固执的地方,那小小软软的人儿站在李欣面前,李欣心中便很怜惜。
关文去给暮春办了过继,宗祠那边儿也走了个程序,这事便算尘埃落定了。崔姨娘虽然不舍,可还是管教着暮春称呼关文和李欣为“父亲”、“母亲”,比“爹娘”叫起来更多了层敬重之意。
暮春起初不想叫,他叫关文和李欣大伯父大伯母已经叫顺口了,忽然让他改嘴,孩子总是不适应的。因为此时崔姨娘对暮春发了很大的脾气,把暮春也给吓着了,不得不换了称呼。
其实要李欣说,怎么叫人无所谓,她终究会对暮春这孩子好。可崔姨娘不一样,她觉得暮春不改口称呼关文和李欣父亲母亲,那便不算是真正的关家儿子,走出去仍旧是要被人笑话的。
初八是薛谦续弦的日子,薛家的帖子送到了关家来,关文和李欣只带了扬儿去赴宴。
薛家和蒋家联姻算是一件奇事,联姻的这一对男女都是话题人物,尤其是今天的新娘子蒋亚男。她不似平常的官家千金,没有那种或娇羞或蛮横的性子,从她的花轿进薛家门就可以看出,她一点儿都不扭捏造作。跨火盆拜天地一应动作干脆利落。
蒋家那边儿的宾客大多都是粗莽汉子,很多是跟着蒋把总在军营中历练的粗人,蒋亚男这个把总千金在他们眼里那就是小侄女一般的存在,更何况这小侄女还甚对他们的胃口,不娇气,扎马步挥拳头舞刀弄枪比军中好些个初入行伍的汉子都强,场上对战的时候眼神凌厉地让人胆寒,堪称是女中豪杰。
李欣是女眷,蒋氏以后便是薛青岩的继母了,而她作为薛青岩未来妻子的母亲,便和这蒋氏是亲家,按理她是得去新房跟这蒋氏寒暄寒暄的。
新房里边儿此时自然是聚了不少人,李欣几乎不认识。荀太太挽着她的手进来笑道:“大家都来和新娘子说话呢。”
有人忙迎了二人进来,荀太太笑道:“薛夫人,你未来亲家来给你贺喜来了。”
薛谦已经掀了盖头,出去陪客了。蒋氏这会儿素着一张脸坐在床上,眉眼飒爽,似乎是对李欣还有些印象,认出了李欣来,对李欣微微点头。
李欣便也微笑着回点了个头。
蒋氏只比薛青岩大几岁,却成了薛青岩的继母。李欣比蒋氏也只大几岁,两人却又是儿女亲家。李欣瞧着蒋氏这般年轻,心里微觉得尴尬。
蒋氏却不这么认为,听周围的人自我介绍相互介绍轮了一圈,方才开口道:“大家都坐着吧,都别站着。”
众人纷纷笑着落座,有人问起蒋氏今日成亲的情况,打趣她被婚礼折腾地是否累了。
蒋氏大大方方地道:“还算一般,不是很累。”
她态度大方,一点儿扭捏也无,倒是让那些等着打趣她的女眷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却偏有那不省心的哪壶不开提哪壶,问蒋氏道:“听说薛爷此前还有个姨娘呢,薛夫人可见过了?”
屋中众人顿时有些尴尬。
虽然蒋氏是续弦,可对她而言这到底是新婚。地位就算比不上薛谦原配妻子,可也薛谦的姨娘哪能跟她相提并论?就算是良妾又如何?妻妾二字本就有天壤之别,她嫁过来那自然便是薛府主人,这时候在她面前提薛谦的姨娘,这不是成心给她添堵?
想来众人也都这般认为,纷纷不悦地朝那女人望去。
蒋氏不懂声色地睨了她一眼,问:“你是哪家的夫人?”
那女人便嘲弄地笑了笑,道:“不敢劳薛夫人问,我是罗家的,论起关系来,算是薛老太太的远房姑表亲,薛爷也要叫我一声表姐。”
“那便是夫家姓罗了。”蒋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怎么,来替那位罗姨娘打抱不平?”
蒋氏话说得如此直白,倒让那罗氏不知道如何接。
蒋氏继续道:“不高兴薛谦娶我,你自去跟薛家说去,看老太太听不听你的。既然今日婚礼已经办了,就由不得你在这儿放肆多嘴。薛家是大族,借着远房亲戚的名号攀关系的多了去了,这声表姐你还是掂量掂量看自己够不够那资格。”
罗氏顿时气得脸通红,蒋氏说话干脆利落毫不留情余地,一点儿脸面都没给这罗氏留,李欣越发觉得这是个爽朗直白的女人,想必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
大家都正尴尬着,门口有人声传来:“小祖宗,去不得!去不得……”
紧接着门边被人从外边儿推开,跑进来一个六七岁大的女孩儿,穿得倒是挺好,可脸上却愤怒异常。
李欣认出了她来——薛紫蝶,薛谦和罗姨娘的女儿,那个说着满嘴谎言脸色却一点儿都不变的薛家小姐。
“你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坏女人,滚出我家去!这是我娘的地方!”
薛紫蝶伸着手就冲蒋氏指了过去,她身后的奶娘阻止不及,一脸煞白地站在她身后,伸手抱住她,捂住她的嘴哆嗦着道:“夫人息怒,小姐童言无忌……”
“童言无忌?”蒋氏皱了皱眉:“她都几岁了,还是童言无忌呢?我在她这个年纪都已经跟着我父亲在军营里扎马步打拳了!”
蒋氏从新床上站了起来,见奶娘抱着薛紫蝶要往后撤,清朗地叫道:“站住!”
奶娘顿时傻了般地站在原地。
蒋氏示意奶娘放开薛紫蝶,本就在奶娘怀中挣扎的薛紫蝶很快地挣脱开,就要冲着蒋亚男去。
蒋氏给一直在她身边儿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一把就将薛紫蝶给拎了起来,走了几步安置在了圆桌上站着,然后立在薛紫蝶一边,冷冷地盯着她。
薛紫蝶到底是个没见过真刀实枪场面的小姑娘,这一吓非同小可,顿时哭出声来。
新房中的其余人也是大气不敢喘。
好歹这是薛谦的女儿,虽然是庶出,可薛谦本就只有一儿一女,物以稀为贵,这女儿自然也是精贵的。蒋氏新入门,姿态当然应该放低些,免得被人抓了把柄,可她倒好,这立刻就当着众宾客的面儿给自己的庶女一个下马威……
不得不说,众人心里都有些胆寒——蒋氏身边的丫鬟那也是个练家子啊!
蒋亚男款款走到圆桌前方两步处,厉喝一声:“不许哭!”
薛紫蝶顿时打了个哭嗝,她也是欺软怕硬,当即便不敢再哭了。
蒋氏语气平平地问她:“谁跟你说我是男不男女不女的坏女人?谁又跟你说这是你娘的地方?谁是你娘?”
三个问句问下来,薛紫蝶已经傻了,小嘴紧抿,眼睛也瞪得溜圆,眼珠子在眼睛里滚啊滚的,眼瞅着要掉下来,却愣是掉不下来。
“说!”
蒋氏又是一声厉喝,薛紫蝶忽然“哇”一声叫出来:“我要找娘!我要找娘!”
薛府这次喜宴,李欣来这儿起便没有见过罗姨娘,想着罗姨娘将她和薛谦的事情捅给了关文知道,薛谦必然是不会放过她,但她不知道薛谦会如何处理便是了。今日见薛紫蝶这般模样,李欣心想,难道罗姨娘是被薛谦给送走了?
蒋氏皱了皱眉,方才出口那罗氏尖酸地道:“薛夫人,您这是这才进门儿呢就收拾女儿立威不成?再怎么说,薛小姐那也是薛爷的闺女,平日里老太太也护着疼着的,您这般苛责她,也不怕老太太怪罪?”
蒋氏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我教训薛家之人,有你个外人什么事?我这新房不欢迎你,请便。”
话里边是驱人的意思了。
罗氏顿时觉得下不来台,大家都看着她,她脸皮也不算厚,当即便跺了跺脚恨恨地看了蒋氏一眼,气急败坏地出去了。
蒋氏视线挪了回来,语气依旧平平:“第一,我是女人,没有男不男女不女,我不是坏人,我专门收拾坏人;第二,这是我的地方,跟你口中的娘,没有任何关系;第三,你只有两个娘,一个是你大哥薛青岩的生母,一个便是我,你以后你要叫我母亲,除此以外,你没有其他的娘。生你的那个,你要叫姨娘。听明白了没有?”
蒋氏话里不带情绪,或许是她本来说话做事便是这样,语气淡淡的,却不容置疑。
薛紫蝶仍旧是哇哇地哭着,蒋氏脸上也没有露出头疼厌烦的神情,只吩咐奶娘道:“把她抱出去,她爱哭多久哭多久。”
奶娘唯唯诺诺地抱着薛紫蝶下去,荀太太轻咳了咳,缓和气氛道:“薛夫人赶紧坐回新床去吧……”
“是是,薛夫人,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了,不知道蒋家可还有那好儿郎……”
众人你一言我不语地将话题扯了开去,蒋氏回地不热络,却也恰到好处地不让气氛冷场。
李欣待了会儿便跟荀太太招呼了一声,对蒋氏告辞,说要回家去了,家中小儿还在等着她回去。蒋氏也不勉强,点头让丫环送李欣离开。
回去的路上青丫低声道:“薛夫人瞧着魄力十足,那位罗姨娘怕是再也兴不起风浪了。”
李欣只淡淡地笑了笑,心中却了然,罗姨娘,怕是真的气数已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