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触到了无心的衣服,阿红突然觉得身体一轻,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抛了出去。她大吃一惊,手中的短剑失手掉落下地,人在空中一个翻身,轻飘飘落到地上。
人甫着地,只觉一阵厉风当胸射来。她侧了侧身子,却已闪不开了,一柄长剑正从她左胸刺入,透体而出。她只觉一阵剧痛,伤口的血直喷出来,将身上的红裙染得黑了一片。
那柄精钢长剑穿在她肋下,上面的朱砂字已亮得几乎透明,红光灼灼,仿佛燃烧。她伸手到胸前,但还不曾碰到剑柄,无心已冲到她面前,一手握住了剑,掌中又催了一把力,剑已刺得深了一些。
他脸上仍是一副笑眯眯地样子,右手握剑,左手捏了个诀,站在阿红跟前,身体铁铸似的动也不动。阿红伸手要掩住伤口,但手刚碰到剑身,却像被烫了一样。她皱起眉,伤口的血仍在不住涌出,那些血却是黑色的。她断断续续道:“你?你?”
无心的脚尖轻轻一拨地上那柄短剑,短剑像是活物一般弹起,他伸手一把捏住,看了看道:“原来是摩睺罗迦剑。嘿嘿,赚了。”虽然五显灵官庙里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这柄摩睺罗迦剑虽然短小,却锋锐异常,乃是一件至宝,若是去古董铺买,少说也能卖个五六十两白花花的细丝纹银。他看看被自己的长剑穿住的阿红,又是微微一笑,道:“出山后听人跟我说,要是你一副色迷迷的样子,别人一定会小看你,这话果然是真的。”
阿红已是痛苦之极,嘴里也涌出血来。她伸手按着伤口边上道:“你?怎么会知道的?”她自觉没什么破绽,只道这个小道士已被算计,哪知反是自己中了圈套。
无心手上把玩着短剑,眼睛却死死盯着阿红:“你的样子惊惶失措,但脉搏却平稳异常,绝非惊惶之态,自然是别有用心。你以为我只是色迷迷地连自己性命都不要了么?”
阿红嘴里的血仍在不住涌出。她此时才明白,方才无心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原来是在暗中搭自己脉搏。她咳了两声,哀声道:“道长,你放了我吧,我也是被逼无奈的。”
无心喝道:“闭嘴!无耻妖孽,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道爷神通广大,看你脉相,你本就是借尸还魂,还说什么被逼无奈,今日我非要炼出你的原形来不可!”
他将短剑插在腰带上,左手一抖,已捏了一张符纸,阿红一见这道符,眼里已露出绝望的神色,尖叫道:“不要!不要杀我!我是人啊!”
“你是人么?”
无心的嘴角浮起一丝嘲讽,他伸手将符捏在掌心,五指一屈一伸,掌心腾起一道笔直的火焰,喝道:“那我看看你是什么人!”这三昧真火不燃凡物,只专破妖鬼。他的三昧真火燃起,阿红的眼缩成了细细两点,不等无心的手伸过来,她尖叫道:“不要!不要!”
无心的手伸在阿红面前,相距只有半尺许时停住了:“说吧,在这里布下这等恶咒,你们究竟意欲何为?”
阿红被长剑刺穿,本已痛苦不堪,不时扭动,几乎不像个人,此时的身体更是扭屈得像是一条巨蛇。她喃喃道:“不要逼我。”
“不用想骗我发善心。”无心的手又伸前了几寸。他掌中的符仍在燃着,照理这一张薄薄的符纸马上就会燃尽,但是他掌中的火势却丝毫不弱。“螭龙咒伤天害理,每年一个活人祭还是小事,平时害的人业已不少,便是抵命,你形神俱灭也抵不过来。你再不说,那我也不问你了。”
“不问”的意思自然不是要放过她。阿红此时突然笑了笑道:“你真想知道?”
无心正想答一句,突然,眼前像是炸天一个极大的爆竹,却又没一丝声响,一股白烟腾起,无心只觉手上的剑一震,他单掌一挥,但还是晚了一步,三昧火喷出时,剑下却突然一空,什么也没有了。
没想到这妖物的道行竟然高到这等地步!无心将剑竖到眼前看了看,有些不安地想。这把剑原先很明亮,剑上的字也清清楚楚,现在却像是从血池里拎上来的一样,又厚又稠地粘着一层污血,带着股腥臭,上面的符字根本看不清了。这把剑不过是普通的精钢剑,若非上面写着符字,对鬼物一点用也没有。无心又摸出一道符来将剑身烧炼一过,火舌到处,血污像是极易燃的油一样,见火即成飞烟,一股恶臭升起。
火只是极快地一闪便灭了。火舌过后,无心的心也一下沉了下去。
剑身上,符字已经消失了——也不能说消失,还存着一些淡淡地痕迹,但这痕迹太淡了,若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
这把剑是无心的师傅给他的。他师傅本是名门大派的弟子,虽然本领极高,却极不得志,一怒之下发誓永远不用本教法剑,因此给无心的也是这把钢剑。在降伏鬼物时,钢剑就算再锋利也不及一柄刻着符字的桃木剑,但无心的师傅对师门已是绝望之极,宁死也不肯再用桃木剑。现在剑上的符字褪去,阿红自是元气大伤,但剑的威力也已大减。无心有点慌乱地看了看四周,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他下山后,捉的妖物鬼怪多半只是些初修至人形的,一路上可谓手到擒来,但阿红已经借尸还魂,自是远远比那些普通鬼怪厉害。方才一时托大,多说了两句,竟然被她以血污破了剑上符字,又用散形术脱身遁去,此时无心不觉大感后悔。
这时又起了一阵风。此时已是季秋,西风凛冽,但这阵风却寒气大盛,在风中还隐隐有一股腥臭之气。无心心头一凛,猛地抬起头。
阿红还没有走。方才她受伤幻出原形遁走,现在又回来了,只是一时间他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他刚抬起头,一道长长的黑影突然向他头顶激射而来。这道黑影细细长长,几同利矢,无心眼角余光扫到,将身形一闪,长剑闪过,已将那道黑影斩成两段。
那是一条蛇。这蛇浑身漆黑,被斩落在地后仍未死绝,两半段蛇身在地上弯来弯去,嘴仍是大张,从利齿中喷出毒液来。只是蛇身已断,毒液喷不出多远,只在嘴边洒了一地。
螭龙咒终于发作了!无心方才以正一天觉剑强行攻破一个缺口,但螭龙咒却没被解开,阿红幻化后,只怕螭龙咒得到主持,威力大增。无心眼也不敢眨一眨,盯着前方,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感觉。
“刷”一声,从两侧又飞来两条黑蛇。无心横剑欲架,那两条蛇身子一扭,缠在了剑上,剑锋割得蛇身血流如注,两条蛇却像毫无知觉,仍在不住收紧,一柄精钢长剑也被缠得吱吱作响。他脚一点地,人像在水面飘过,疾退到先前在地上画的那个圈里。长剑一进剑圈,剑身又突然亮了起来,便如刚从炉中煅冶过一样,那两条蛇轰然炸开,成为齑粉。
蛇身一炸开,剑身又一下暗下来。剑身原先雪亮如银,这时却黑漆漆地没半分光泽,像是刚淬过火,上面那几个符字也完全消失无迹。此时沙沙声越响越急,像是下了一场暴雨,那些亮点越来越近,已能看到都是些蛇。那些蛇争先恐后,不停从四周的草木丛中涌来,把地面也盖住了,游到无心所画的剑圈外,像是感到了危险,一下又止住不前。
无心站在剑圈当中,将长剑收回鞘里。剑上的符字已经消失,只能当寻常长剑用,对付蛇还有用处,但如果这些蛇中有什么鬼物,那就没办法了。他抬起头看了看前面,心中飞快地打着主意,还不等他想出什么来,地面突然像是一池被狂风吹动的湖水般起伏,无心身形一晃,差点摔倒,定睛看去,不由倒叹一口凉气。
两三丈外的地面上,无声无息在鼓起一块,仿佛突然出现了一个坟堆。这个坟堆一鼓起,像是活了一样向剑圈移来,速度甚快,只不多一会便已屋剑圈跟前。无心将掌心沁出的汗水在衣襟上擦去,不等那土堆移到剑圈,双足一蹬,人如利矢,疾向庙门射去。他的脚刚离开地面,那土堆已经到了剑圈外,围着剑圈的群蛇纷纷四散逃窜,那土堆一入剑圈,突然裂开,一条长长的蛇身猛地冲出,向无心脚上咬来。此时无心恰恰跃起,脚跟擦过了蛇头,只差得一线不曾咬着,人已冲进庙门。
他一进庙里,反手将门一把拉上。门是向外开的,他关上门后想找个门闩,但五显灵官庙没有庙祝,镇上的百姓一到晚上谁也不敢来这里,自然也用不着门闩,边上空空荡荡。无心正自惊慌,庙门“咚”一声响,像是遭巨木撞击,但门是向外开的,这般一撞,只是将门关得更紧。
外面都是蛇啊。
无心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暗叫侥幸。阿红如果还有人身,自然可以将门拉开,但对于蛇来说,关上的门便不异铜墙铁壁。无心从腰间抽出摩睺罗迦剑,在衣襟上割下一条布缠住了门里的门环。此时门仍被不住撞击,震得门框上的砂土也不断落下,但这门很是牢固,一时半会也撞不开。无心一绑好门环,人猛地向里冲去。
五显灵官庙并不甚大,那条巨蛇从门里冲不进来,别的地方一定能进来的。无心拼命向庙后跑去,只望后门还有路可逃。哪知他刚冲出两步,身后两扇门轰然作响,那条巨蛇已将门板撞塌。
逃不了了。
无心心头一凉,眼角已看到边上的一角小梯。那小梯通向钟楼,五显灵官庙原先只怕是个寺院,后来才改成侍奉五显灵官的,这钟楼已许多不用,上面满是灰尘。无心一个箭步向那小梯冲去,身后的巨蛇也已吐着信子向他直冲过来。这小梯很是狭窄,蛇身却足足有水桶一般粗,一挤进来,便将楼梯也挤得严严实实。
无心脚下生风,冲得虽快,那条巨蛇追得却更快,他刚踏上钟楼顶层,巨蛇也已追来,他只觉身后一股血腥气冲来,中人欲呕,将身一闪,躲过蛇口,巨蛇已自他身边冲过,一条长长的身体如长虹饮水,冲上横梁,在上面盘成一圈,居高临下又向无心咬来。蛇口本来便能张得极大,一条杯口粗细的蛇便能吞下一只老鼠,这条巨蛇已能将无心整个人都吞下去。此时巨蛇盘在挂着大钟的梁上,更是将四周尽都封死,无心吓得魂飞魄散,情急之下,脚下一滑,人钻进了那口大钟里,那条蛇咬了个空,在钟身上一撞,大钟重愈千斤,一撞之下已是摇摇晃晃,挂着大钟的横梁本就已经半朽了,哪里还经得起这般大力,“喀嚓”一声,横梁从中裂开,钟楼也崩塌下来,大钟直坠而下,“当”一声巨响,扣在地上。无心在钟里正抱着钟舌,被这一声巨响震得晕了过去。幸好钟舌被他抱在手上,钟声还并不响亮,不然只怕会被钟声当场震死。
钟楼塌下,那条巨蛇也直摔下来,正砸在地上,一时间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周围的蛇“哧哧”连声向这口钟游来,将地上一片残砖碎瓦都盖没了。地上到处都是蛇,有些蛇已爬上了钟面,几乎要将一口大钟掩盖起来。边上那条巨蛇慢慢抬起头,盯着大钟。此时若有人见到这番妖异的情景,只怕会吓昏过去。
这时,月亮已几乎全部变黑,只剩了细细一线,周围更显黑暗。
大钟里,无心放开了钟舌,站到地面上。这钟虽大,他也无法在里面站直,只能屈膝半跪。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大钟落下来时深深陷入泥中,而地面也像结冰也似,冷得刺骨,硬得仿佛石头。钟里有了一个人,空隙已是不多,无心干脆盘腿坐下,犹自喘息不定。
螭龙咒的反啮之力如此惊人,无心原先也根本没想到。他周身无一处不疼,只怕身上擦伤撞伤之处不少,眼前又是什么都看不到。方才这一声巨响,震得他耳中仍然“嗡嗡”作响。他伸手在钟壁上画了个圈,口中念了两句,这个圈开始发白发亮,像是钟面上开了个窗口。
这是圆光术的一种。?这圆圈虽然模模糊糊,但已约略可以看到外面的景像,那些蛇密密麻麻,也不知有多少,几乎将一口钟都淹没了。钟壁甚厚,里面却仍然听得清清楚楚。在一片蛇类的“嘶嘶”声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利的吹竹之音,也不知从哪儿发出的,那条巨蛇仰起头,嘴里吐出一片黑雾,地上的蛇像开了锅的水一般不住翻涌,在钟上撞得铮铮有声,让开了一条路。那条巨蛇游了过来,盘在钟面上,不住收紧,似要弄翻这口大钟,但大钟重愈千斤,巨蛇力量虽大,这口钟仍是不动分毫。
无心伸手在钟面上一抹,像是吹熄了一支蜡烛,那块圆光一下暗了下来,里面重归黑暗。外面群蛇虽然一时攻不进来,但是被困在这口钟里,也是走投无路,但无心仍是镇定自若。
黑暗中目不能视物,耳中是蛇群游动时的“嘶嘶”声,即使隔着厚厚的钟壁,仍然能闻到一股腥膻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