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被施安氧的电话吵醒。
等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坐上了通往新城的汽车了。
她心里像有鼓点在敲,咚咚咚咚,一下一下有力的敲打着,她对奶奶有想念和害怕见到她的心情此刻在心里的某块地方叫嚣着。
施安氧看出了她的心思,伸手握住她她一直抠着大腿的手“再抠下去你的裤子不要啦。”
她抬起头看着他“你说奶奶会不会不愿意见我?”她顿了一下,再次开口“要不我还是不去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打退堂鼓这种事情可不像你周朴娓会做的。”
“可是我担心,奶奶本来心脏就不好,还有高血压,她要是看到我发病了怎么办?”
“你是鬼吗?干嘛把自己想得那么恐怖?只有把她的心结打开了她的身体才会越来越好,你想一辈子这样下去吗?”
她低垂着眼眸叹了口气摇摇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六小时之后他们回到了故居新城,她长大的地方。
新城的植物种类很多奶奶总是喜欢在院子里种各种花花草草,现在回到这个熟悉的庭院,虽然还是和小时候印象里的一样,但小径旁曾经熟悉的植物现在都已经叫不出来名字了。
“小娓?你怎么在这里?”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语气依旧的硬。
她转过身看着不知什么时候从屋子里出来的奶奶。
“我我......”本来想说的话,在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之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先进来吧外面冷。”说着便转身进了屋子里。
屋内的格局,物品的陈列摆设都没有变,只是多了几分生疏。原本高过自己得桃木桌子,现在只及腰,墙上挂着的那款老式钟表还是会准时在十二点敲响,那个响声时常让她有心跳骤停的错觉。
“……”
“这些年您过得好吗?”没来由的一句话,被她不经过大脑就直接说了出来。
奶奶有一瞬间愣神但很快又舒展开来,笑着说“挺好的,你先把东西放了吧,过会儿刚好吃晚饭。”
“噢。”她拖着行李箱就往自己房间走。
推开门,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小书桌,小板凳,还有小小的梳妆台,想来自己小时候还挺臭美的,房间里的物品都还跟那时候的摆放一样,她原以为早已落满灰尘,但却发现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擦拭的干干净净,连小时候的檀香都还在,那是驱蚊用的。
“小娓儿容易招蚊子,这种味道的檀香可以驱赶蚊虫,以后睡觉起来手上就不会再冒疙瘩了。”
“妈,都什么年代了,还用檀香驱蚊,我买点驱蚊剂和蚊香液回来就行了。”
“你知道什么呀,人家医生说了很管用的。”
......
小时候一到夏天她就容易被蚊虫叮咬,每次长出的包都要好几天才能慢慢消下去,有一次奶奶看着太心疼了,就特地去一个老中医那里要来了这种檀香,听说这种檀香功效很好,而且对幼儿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从那以后,奶奶就每天都用这种檀香很细心的把房间熏好几遍,结果还真的有用,执拗的奶奶这才放心下来。
印象里小时候的奶奶是不讨厌自己的,但不知从哪天起,奶奶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原因是什么她忘了,也不想记起。
安氧从他家过来的时候,正好赶上自己跟奶奶吃饭。
原本冷清的饭桌,在安氧来了之后缓和了许多。
“奶奶你一个人住太孤单了,我跟我爸商量了一下想让你搬到我们家住,有个照应。”
“我还没到动不了的地步,这么多年也一个人生活惯了,谢谢你爸的好意。”
他知道奶奶是个倔脾气,说一不二,如果不是自愿,十匹马都拉她不动,所以他也不再劝。
“奶奶,你还是跟我去蒲篱生活吧,新城有太多不好的回忆。”奶奶两个字刚说出口,周朴娓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她好像已经很久没喊出过这两个字了。
现在的奶奶没有了小时候印象里的那股戾气了,因为年纪越来越大做事多少都有点力不从心了,就算明知道奶奶是不喜欢自己,又怎么可能还会愿意跟自己住,但无论怎样她都希望奶奶能像其他人一样,有个安详的晚年。
奶奶听后缓缓放下碗筷,慈爱的看着她的眼睛说“小娓,这些年你都不怨我吗?”
听到这句话她心头一惊,随后了然。
“小娓是奶奶对不起你,忘记了你只是个孩子。”说完一直都很要强的她竟流出了眼泪。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奶奶流泪,像无助的孩子,双鬓渐渐斑白的她仿佛连流出的眼泪都是白的,带着无数心事。
看到奶奶哭得那么伤心,她的眼眶也瞬间红成一片,很快眼泪便夺眶而出。
奶奶的心事她都知道,她其实早已经不再对那些事耿耿于怀了。
一晚上的长谈自己跟奶奶的关系终于缓和,平时不苟言笑,表情肃穆的奶奶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对着镜子帮奶奶梳头。
“小娓啊,安氧这孩子奶奶打小就喜欢他,懂事谦逊做事有分寸长得也好,还有同龄孩子没有的成熟稳重,你呀对人家好点。”奶奶还是头一次这样夸一个人,她一下就来了兴趣。
“我哪里对安氧不好啦,我也很喜欢他啊,小时候那是不懂事,而且我欺负他的时候,他也没让着我,后来不都欺负回去了嘛。”她抱怨着替自己鸣不平。
“我也一直搞不懂,那时候明明那么乖一个人,对谁都礼让三分,怎么遇上你就不肯让步了呢,肯定是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女孩子。”说着竟笑出声来。
“我什么时候不讲理了,主要是那时候他仗着你喜欢他故意针对我,哈哈,不过后来还不是被我征服了。”那时候只有他,愿意搭理自己这个性格古怪的小女孩,还一直陪伴自己至今。
“噢?征服?那现在征服的怎么样了?”奶奶突然笑得有些古怪,话里藏着话,随后她才意识到奶奶到底想表达什么。
忙解释道“哎呀,奶奶你想什么呢,我跟安氧只是好朋友,很好很好的那种。”奇怪奶奶怎么会冒出这种想法。
奶奶假装长叹了一口气“唉,早知道小时候就该给你们定个娃娃亲,这样你们谁也跑不掉。”说完很是为自己没有早这么做而后悔。
她不由得汗颜,幸好当初奶奶没这么做,不然他们相处起来得多尴尬“都什么年代了,现在可不流行定娃娃亲,知道现在有一个词叫什么吗?叫男闺蜜,就是比男朋友还靠谱的好朋友,我跟安氧呀现在应该就属于这种吧。”
听完后奶奶就立即调侃了这个词“什么男闺蜜女闺蜜的,男朋友比朋友都还不靠谱,那还当什么男朋友,你们现在的这个年代啊,奶奶已经理解不了咯,奶奶只知道我们的那个年代婚姻都是父母做主,看对眼了就行,毕竟那时候有个家才是最重要的。”
周朴娓听着奶奶的感慨,心里顿时思绪万千。
“我也算不上是个思想保守的人,所以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我不反对你们考虑在一起,比如说安氧这孩子。
“奶奶你今天是怎么了,是拐着弯想让我早恋吗?”
“如果是安氧的话我很乐意,安氧这孩子我了解他。”
“奶奶你够了,我已经受不了了,我要拒绝跟你聊天。”
“那我不说这个了,听说安氧的成绩在学校一直名列前茅,你的成绩呢?可不能输他太远啊。”
饶了这么大一圈子就是想说她的成绩是吗?这个老太太真的是败给她了。
在这儿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奶奶居然这么善谈,说话也不像自己印象中的刻板,还有点活泼,这样的发现让她很意外也很开心。
随着谈话的深入,夜也渐渐深了,因为担心奶奶的身体,不久之后她便催促着奶奶睡觉,看到奶奶安心入睡她才走出奶奶的房间。
新城的夜晚比蒲篱更安静,夜色也更浓郁,所以此刻天上的星星也比平时见到的更加明亮。
小时候她就憧憬着能有幸看到银河,看到无数星星在头顶神秘的发着光,她羡慕那些成天拿着天文望远镜,观察星系的天文学家们,可以看到另一个没有边界没有划分的神秘世界。
人类的肉眼只能看到天上的太阳、月亮、星星,但他们不同,他们的眼睛可以看到常人无法看到的宇宙,以及无数距离人类几亿光年的神秘星球。
隔天离开的时候,奶奶还是选择留在了新城,她说她舍不得。
她说新城是她唯一的家,回忆这种东西有好有坏才叫完整。她说这里有小娓爱的风信子还有自己最爱的春天,连空气都弥漫着花香的春天。
说这些话的时候奶奶眼里有被水化开后的温柔,她没有强求,因为她知道奶奶爱这座城时甚过爱自己。
原以为自己会就这样结束回到蒲篱,但在回去的路上却接到了妮可打来的电话,结果他们又在途中返回了新城。
“你们怎么会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一下车她就开始询问他们。
“都说了是惊喜当然不能提前告诉你。”慕里溪双手藏在衣兜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不好意思,每次你说的惊喜我都只感觉到惊没有喜。”
他极其不爽的瞪了自己一眼“惊喜的前提就是惊,好歹我也做到了一半。”
“……跟你说话简直是在折磨我的智商。”
他冷哼一句把脸扭向一边不再说话。
想到他也只是担心自己才特地跑过来接自己,自己却还不领情心里突然有些过意不去。
“慕里溪这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他叫施安氧。”说着扯了扯安氧的衣袖示意这就是她说的施安氧。
“安氧他叫慕里溪,我新认识的朋友。”
“噢?原来你就是那个霸占了朴娓的整个童年,还将霸占她整个青春的施安氧。”
施安氧听到他对自己的形容突然笑起来“原来你就是那个让朴娓的智商天天在打架的当事人慕里溪,之前我不是很理解现在终于明白了。”
“原来她跟你提起过去我啊,我就知道我对她还是很重要的。”说完乐滋滋的的接受了施安氧,开始跟他旁若无人的交流起来。
拜托这不是他要表达的重点好吧!!!OMG智商智商智商!!!
她无力再吐槽他,于是牵起在一旁站了许久的妮可,碰到她手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手几乎是冰的,她心疼的把她抱在怀里对她说:“这样就不冷了。”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顾杞禹走到她身旁想要接过妮可“我来吧,她其实挺重的。”
“没关系的我喜欢抱着她,而且抱着她就感觉不会冷了。”
她的话刚说完一件还带着温度的外套就披在了自己身上,她刚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但显然他知道自己的想法,直接用手摁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能拒绝。
她只好说了句谢谢,心里却不免为现在只穿了件薄毛衣的他感到担心,好在不久之后回蒲篱的车就来了,本来想带他们回去见见奶奶再离开的,可又觉得这么多人也许会打扰到不喜欢生人的奶奶所以放弃了这个念头。
回来的路上自己的心情一直都像被灌了蜜一样,甜甜的,整个人浮在云端却有一种踏实感,但她忽略了每个美梦的背后的无数噩梦。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进了家门她才看到站在门后等着自己的方芷苓,她一下就明白了他们一行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新城了。
她脸上带着微笑,依旧是那个样子。她明明很希望可以见到她,可真的见到她了自己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到嘴边的话也显得生硬。
“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芷苓从鞋柜里拿过她的拖鞋放在地上“昨天回来的,门口冷快进来吧。”
顾杞禹对方芷苓不陌生,所以礼貌性的喊了一句周阿姨就直接上了二楼。
方芷苓姓方,可她说嫁给了父亲就要随父亲姓。
慕里溪这个话多的要命的人,从进门开始就缠着方芷苓询问跟自己有关的事。
她很奇怪慕里溪的出现到底是为什么,打从一开始就跟自己很熟的样子,对自己的一切都很关心,真的完全是因为自来熟的性格?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方芷苓都只是在厨房帮着曼姨做晚饭,厨房传来她们闲聊的笑声,可自己却好像与她越来越生疏,隔着很多很遥远的东西。
那种感觉就好比费劲的越过了一个障碍,但一抬头发现还有好多障碍在前面张牙舞爪的等着自己。
许是到了这样喜欢把心事藏在心底不愿意开口的年纪,独立久了,习惯了所有事都自己做,不会撒娇,怕亲昵,所以当方芷苓太靠近自己牵起自己的手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不适,但还是没有拒绝。
方芷苓在家待了不到两天又匆匆要离开,好像是公司临时出了点什么紧急情况,她走的很急,搭的是当天最早的一班飞机。
离开前她跟往常一样敲了敲自己的房门,隔着门跟自己说话,这是她表示抱歉的方式,因为不想面对着自己说出让自己失望的话。
“小娓你在里面吗?”
”嗯。”她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发出闷闷的一声,心里也跟声音一样闷闷的,不免有些失落。本以为她这次回来可以一起过春节,毕竟这是中国最重要,也是最需要大家一起过得节日。
确定她在房间,犹豫了一会儿方芷苓才开口。
”小娓妈妈今年可能又没办法陪你过年了。你自己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你觉得跟小禹住在一起不方便,也可以搬回以前住的公寓,让你搬过来是你伊芙琳阿姨跟我提的,我也怕你一个人住太孤单,所以没跟你商量就让你搬过来,你是不是有些不开心啊,这次回来都不怎么跟我说话。”
”没有,我在这里住的很开心,你不用担心我。”其实她住在这里挺开心的,不用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客厅,有人可以说说话,还有曼姨像妈妈一样的关心,重要的是有某个人的存在。
”真的没关系吗?”
”嗯,只是如果工作和我要你选择一样你会选择什么?”
”当然是你。”她没有犹豫的回答。
听到方芷苓的这句话,周蒲娓露出浅浅的微笑,她只要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选择自己的这就够了,其他的她真的不在乎。
方芷苓听到里面半天没有声音,心里像是被什么尖锐的的东西扎了一下,硬生生的疼了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自己这个任性霸道会撒娇的女儿,开始变得懂事,变得独立,对自己提的任何要求都尽力做到,从来不说一个不字,可与自己的关系却变得疏远了。
她站在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却还是没有打开那扇门走进去。最后她轻轻干轻轻唤了句小娓。
“天冷了外出的时候多穿点衣服,有事给我打电话。”
周朴娓用耳朵很仔细的听着门外的动静,她能感觉到她踌躇着离开的声音。
她不是每次身边人要离开的时候就故意躲起来,只是不喜欢送别。
很多时候她都会想起父亲,想起那时候在父亲身边笑靥如花的方芷苓,想起那时候心无芥蒂的依偎在他们怀里的自己。
那段被刻意忘记的记忆像洪水猛兽一般,朝自己袭来,仿佛要吞噬自己。
在周朴娓十岁那年,方芷苓突然怀孕了,当时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孩子已将有三个月了,想到自己即将有个小跟班了她开心的晚上睡不着,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她绝对不会去偷听那次的谈话。
“妈,我不想把我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什么?芷苓你疯了是不是,好不容易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你……”
结婚到现在都多少年了,好不容易怀上了自己的孩子,结果一句话说不要就不要,奶奶气的差点背过去。
方芷苓见状连忙过去帮奶奶顺气“妈,小娓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早已经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当初既然选择接受她,我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我得对她负责,不希望她受任何委屈。”
“委屈!?”奶奶开始低吼起来“到底是谁受委屈,你才是我儿媳妇,小娓我来养,你只要给我把孩子好好生下来,其他的不用你操心。”说到最后奶奶开始替方芷苓委屈起来,语气也软了下来。
方芷苓知道她一直对周浦西十年前的那件事耿耿于怀,这些年也没少提起“浦西那时候也只是年轻气盛,一时糊涂而已,您也别再生他气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您又何必再介怀呢。”
事情争执了很久,可最后奶奶还是没有拗过一意孤行的方芷苓。
就这样一个即将在几个月后诞生的无辜小生命,因为她的存在失去了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
那是她第一次认识到生命的意义,想要知道失去生命是什么样的。原来能来到这个世界就已经很幸运了,没有被家人放弃,没有被剥夺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
那段时间她一直躲在房间里,一个人偷偷流眼泪,原来自己不是方芷苓生的,自己的亲身母亲抛弃了自己,她没勇气告诉方芷苓她知道了真相,也没敢冲出来阻止孩子被打掉。
她在害怕,害怕方芷苓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不要她,害怕自己变成这个家的负担,因为恐惧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但却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任性撒娇的资格了。
她放下手中的书,一行泪从眼角滑落,如果那个小生命出世的话一定也会像妮可一样漂亮可爱,所以见到妮可的第一眼她就很喜欢她,她把对妮可的爱当做对那个未出世孩子的补偿
现在的她真的再也做不到,毫无顾忌的像小时候那样扑腾在母亲怀里,肆意任性索要关心了。
回忆在突然的响起的敲门声中戛然而止,如同一根弦被人用指头轻轻一钩,嘭的一声崩断在脑海里。
她擦了擦脸上残有的泪水走下床去开门,但她打开房门的时候,走廊里没有一个人,她皱起眉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鼻尖,难道自己幻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