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画室的时候,顾杞禹已经结束了今天美术的学习,宋鳕黎也从瞌睡中醒过来,懊恼的哀嚎道“说好的来学习画画的怎么又睡着了。”
花辛南在她头上重重的敲了一个爆栗“原来是来偷师的,幸好睡着了,不然我该收你学费的,下次记得来学艺前带上点好吃的。”说着摸了摸已经快扁到不行的肚子,一脸有气无力的样子。
米晴已经从之前的悲伤里缓过劲来,回归到一副严师的样子“画画需要静心来画,你先去吃饭吧。”
花辛南像得到赦免一样,用光的速度消失在了所有人面前,宋鳕黎没忍住来了句“我靠还带风的。”
九月夜晚的空气里还是浮动着温热,就算风吹过也还是感觉身上能渗出黏糊糊的汗液,头顶的风扇懒散的转动丝毫没有发挥它解热的作用,于是不知道为什么,整个晚自修周朴娓都处在精神崩溃的状态,试卷上的习题看的她头昏脑胀,没有任何心情去演算。
放学回到家,她径直打开冰箱拿起了一罐汽水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直到二氧化碳成功刺激到喉咙,她才感觉到一丝清凉。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方芷苓。
“喂,妈。”
“小娓我今天晚上的飞机回来,你记得不要把门反锁。”
“今天晚上?”
“嗯,我本来是打算想辞职回国的,然后在家里找一份工作,不过上级可能看我工作做得不错,特例批准我在国内的分公司上班。”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辞职啊?”
“怕你照顾不好自己,而且你已经上高二了,课业肯定繁重,而且....”方芷苓突然停在这里,没有再说下去。
“怎么了?”周朴娓听到那头没了声音问道。
“反正你记得别把门反锁了,我有钥匙,马上要登机了先就这样,早点睡。”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
听到电话那头仓促挂断的忙音,她隐隐有些不安,这是方芷苓第一次这样挂她电话。
整个晚上她都在看着天花板发呆,看着看着就会想象洁白的天花板上会不会突然诡异的衍生出一些繁复的花纹,比如巨大的带刺藤蔓,比如无数朵血色的彼岸花,比如整片整片的黑灌木丛,阴森可怖的景象在眼前浮现出来,她睡意全无。
印象里自己是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的,第二天醒来,听到厨房里有动静,她知道方芷苓回来了。
“起床啦,快点来吃早餐。”方芷苓从厨房端出准备好的早餐,燕麦小米粥,和煎鸡蛋,这是她最喜欢的搭配。
“喏,先喝杯牛奶。”方芷苓把牛奶递给她,又把粥和鸡蛋推到她的面前,示意她必须吃完。
“你不吃吗?”她乖乖的喝起牛奶,其实自从一个人住后她都不太吃早餐,牛奶更是能不喝就不喝,她觉得自己已经过了喝牛奶的年纪了。
“我还是比较钟情豆浆配油条。”说完两手交叠在一起,一副要看她吃完的样子。
“你可以现在去买来吃的。”
“我等你吃完。”
“非要这样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还是喜欢一个人。”
“我不会给你这种机会了。”
“……”
她无奈的以最快的速度,在这种赤果果的注视下吃完了早餐,然后说了句我走了,就逃出了家。
突然一下子有了妈的感觉还真不适应,想到日后她都必须活在方芷苓的注视,她就有种悲天悯人的感觉,为此还不由的神伤起来。
下了公车,她百无聊赖的走向学校,不远处的两个背影却让她顿时百感交集,心里泛起不可名状的复杂情绪。
能把校服穿的如此好看修身,笑起来时侧脸线条愈加棱角分明,唇角扬起的角度,眼睛弯成的月牙形,这些在心里描摹过不下万遍的小细节,她只对一个人做过。
曾经因为他只对自己露出过这种笑容而开心了好几天,可现在他却同样对另一个女生露出了这种笑容,他们似乎聊的很开心,心底翻滚的失落像咬了一口还没成熟的柿子,酸涩交加。
那个女生她认识,是全校公认的校花学姐,成绩好,身材好,长得漂亮,重点是脾气也好的不得了,所以人缘也特别好,是难得的零差评无公害美女。
想到这里她强大的内心瞬间瓦解,自己拿什么跟人家比,如果自己是个男生的话保不齐也会喜欢她,这种女生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完美女神吧。
也许是自己的目光太直勾勾了,她突然朝自己这边看来,周朴娓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转头看向另一边,避开她的视线,随后她亲昵的对着顾杞禹的耳朵说了些什么,这个亲密的动作在周朴娓看来,刺眼的让她想分分钟戳瞎自己。
不久顾杞禹也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这下自己彻底慌了,下意识的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假装蹲下来系鞋带,也许刚好面朝阳光,也许阳光真的太强烈,她蹲下来的一瞬间一滴眼泪随之掉落在地面。
她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揉揉眼睛顺势把眼泪揉进手心,双手紧紧一握站了起来,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可他们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了满眼的校服群里。
喜欢一个真的好累,看不见他会难受,见到了也难受,他的随便一个举动一句话就能波动自己的心,随时可以让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抽离,调整好的思绪分分钟紊乱,哪怕只是跟女生说句话自己都感觉承受不了。
喜欢一个人可以只要一秒钟,但忘记一个人却要花上很长时间,而这个时间是未知的。
今天是周朴娓历年来的学生生涯里的第一次逃课,没有预谋,没有准备,只是突然想这么做,她要用这场一点都不刺激的逃课来结束自己对顾杞禹的喜欢,告别单恋的最好方式可以只是一次任性,她要做回那个不爱哭的周朴娓。
门锁随着钥匙的转动打开的时候,她已经做好准备挨方芷苓的一顿骂了,但奇怪的是客厅里居然没有她的身影,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应该是出去了。
但她还是心虚的轻手轻脚走上楼,她想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傻透了。
走到方芷苓房间的时候,她突然停下了脚步,里面传来声音,她从虚掩的门探头进去,看见方芷苓正在和一个女人视频,她心里冒出两个字惨了。
“美玲你真的不打算跟娓儿想认吗?”听到母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刚迈出去的脚不由的又缩了来。
视频里的女人面容有些熟悉,这张脸她见过两次,第二次就是父亲笔记本里的那张照片,背后写着她的名字辛美玲。
这一刻她的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脑海里只剩下辛美玲这个名字,她仿佛能听见无数根神经在大脑里顷刻间断裂的声音,然后透过耳膜发出沉重的轰响。
她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手上的钥匙顺势滑落,在房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方芷苓听到身后有动静,转头看过来,只见周朴娓失神的站在原地,然后突然疯狂的夺门而出。
“娓儿。”方芷苓连忙起身喊住她。
可是周朴娓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现在想做的只是一个人静一静。
方芷苓内心一阵恐慌,着急的追着她的身影,可是周朴娓已经失去理智,流着眼泪一个劲的朝前跑,却在经过马路的时候没有看到疾驰而来的汽车,她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就被身后一股大力推向另一边。
随着一阵尖锐的刹车声混合着强烈的撞击声,方芷苓倒在了车前,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当年父亲也是为了救顾杞禹才出的事。
“妈!”周朴娓不顾手上的擦伤,从地上挣扎着起来,朝方芷苓跑去。
她颤抖着抱起方芷苓的身体,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手在摸到她肩膀出流出的鲜血时,恐惧瞬间席卷而来,她第一次这样害怕失去方芷苓。
直到方芷苓被推进手术室,她的害怕都没有消失,身体像沉浸在寒冷的河水里,颤抖的厉害,她低下头,眼泪簌簌落下,手在身侧被握紧,坚锐的指甲这样被她硬生生的嵌进肉里,好像这样她快窒息的心脏才能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空荡荡的走廊只有她一个人,她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心跳快的可怕,如坐针毡的她只能忐忑不安的一遍一遍在心里祈求方芷苓不要有事,越想眼泪就越是无法控制的往下流,谁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其实并不在乎,在她的心里早已做了选择,不管辛美玲是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的选择只会是方芷苓,既然如此自己为什么还要克制不住的跑出去?
是因为慕里溪吗?心里浮现的答案像密密麻麻的触手深深的揪着自己的心。
既然他知道自己的存在,为什么不说,那次辛美玲既然找了自己为什么要欲言又止,既然都不想说破为什么要让自己刚好听到,既然要知道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一天,如果她没有看到早上的那一幕,如果她不选择在今天逃课,如果这中间的每一个选择都换一种方式,是不是现在方芷苓也不会趟在手术室里,想到这里她连仅有的一点自责的勇气都没了。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低下头,她好像闻到了一种宿命的味道。
“朴娓朴娓…”听到电话赶过来的宋鳕黎,隔着很远就开始呼唤她。
她听到宋鳕黎的声音整个人像是顿时清醒过来,从冷的彻骨的深潭感受到了温泉的热度,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说,她只想静静拥抱住这个奋不顾身朝自己奔跑过来的身影。
她一直觉得宋鳕黎就是自己生命里的福音,所以她说方芷苓没事方芷苓就一定会没事的。
手术室的门打开的那一刻,她像所有电影里的镜头一样,朝那个寄托着希望的方向跑去。
医生这个职业原来就是一个被寄托了无数希望和渴望的载体,他的一句话可以给你希望也可以给你绝望,但所有人都愿意用尽力气去相信那个希望。
所以当医生摘下口罩说方芷苓没有什么大碍的时候,她好想放声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