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蒲蓠高中,被高大的乔木装点的郁郁葱葱,已有几十年历史的校园却丝毫没有任何历史遗留的痕迹,清新的素色教学楼顶上种植着各种绿色植物,满满的年轻气息。
清晨的阳光给整所校园里的建筑物都染上了金边,显得缥缈而梦幻,头顶刚睡醒的天空,一端还浅藏着未被光亮完全掩没的月牙,这样的天空总有种旖旎到说不出的感觉。
阳光落在身上似乎还不燥热,光线里无数肉眼依稀可辨的微弱浮尘,在瞳孔里形成微粒落在视网膜上,一切虚幻的好像梦境,直到沁人的舒适微风噙着徐徐的暖意,吹过额角,抚上眉梢,才让人有了真实的温度。
周朴娓静静的走在还没有多少学生,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校园,不远处熟悉的身影朝自己奔跑过来,脸上带着欢乐的笑意,她似乎从来都没有烦心事。
“娓,你这两只熊猫眼是怎么回事?”宋鳕黎用一副看到外星人的惊恐表情看着她。
周朴娓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睛,打着哈欠说“昨天晚上失眠了。”
“噢,半夜偷偷跑去顾杞禹房间了?”宋鳕黎一副色咪咪的样子看着她。
“差一点…”她前一秒还闪烁的眸光在听到顾杞禹三个字的时候,一点一点沉入眼底。
宋鳕黎听到她的回答,眼神里跳脱出晶莹的光,激动的爆了粗口“我靠,周朴娓你终于长志气了一回。”说完用极其暧昧的表情看着她。
周朴娓怒翻了一道白眼,虽然已经习惯一向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她,但想到那件事她丝毫提不起跟宋鳕黎开玩笑的心情。
宋鳕黎意识到她的不对劲,追问着怎么了,她在停顿了几秒钟后,面容苍凉的开口说“顾杞禹的母亲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在车祸现场抛下我父亲一走了之的女人。”
“不用这么戏剧****。”她震惊的表情在脸上掠过,转瞬又换上了关切的表情“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确定他母亲是那个女人?会不会中间有什么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她的一句话成功挑起了周朴娓多年来累积的怨恨“我父亲为了她出了车祸,她却只顾带着自己儿子逃跑,难道要我笑着说没关系我知道你是爱子心切?”
听到她愤怒的语气,宋鳕黎赶紧懊恼的解释道“不是,你冷静点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朴娓转过脸狠狠的咬住下唇,内心深处压抑着的复杂情绪,似长满了带刺的灌木丛的山丘,堆扎在心房的位置,只要触碰到就会鲜血淋漓。
这是她不可碰的伤口,她是个怕疼的人。
“鳕黎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你别给我出这种难解的假设,我最烦这种让人愁断肠的事情了。”她把眉毛纠在一起以示她的讨厌,每到事情很棘手让她为难的时候她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看到宋鳕黎这副纠结到可爱的样子,她坏掉的心情微微好转,不想让两人之间继续这种压抑的气氛,忍不住嘲笑道“你知道你现在的摸样像什么吗?”
“什么?”
“便秘的时候。”
“……好你个周朴娓你还好意思笑我,我这个样子是为了谁?”宋鳕黎挽起袖子,一副要掐架的架势。
见状,她立马表示投降做了个sdop的手势,这里没有草地,她可不想等会儿一身灰头土脸的出现在教室门口。
随即她抬手指着手表上的时间,慢条斯理的说“大主播,距离你播音时间还有一分钟,你还不考虑狂奔起来。”
“神经大条了,今天大Boos要来播音室,回见。”说完哭丧着脸,鬼哭狼嚎的跑走了。
周朴娓挑起下巴,意味深长的看着宋鳕黎奔跑的身影“大Boos?果然播音室像外界传说的那样,有个神秘的组织。”
刚回到教室,广播里就响起了今天的第一首歌。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组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民冒着炮火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随后她停在原地,从窗口有限视角里眺望塑胶操场,她的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随着国歌逐步上升的旗帜。
每天的这个时候蒲蓠高中都会准时响起斗志激昂的国歌,所有人都会停在原地,听着同一首歌注视着同一个方向,看着鲜红的旗帜在眼前冉冉升起,很多时候,只要不赶时间,路过校门口的行人都会驻足观看完整个升旗仪式。
听同学说校长好像有什么特殊的爱国情节,所以他要求每天都必须举行升旗仪式,历年来无论晴天雨天都是如此,可谓风雨无阻,所以撑着伞升国旗的场面在这里屡见不鲜,对此众学生无疑不是赞叹,校长对祖国的这般赤诚热爱。
于是怀着这种苍劲有力的情感她度过了上午的课,很奇怪顾杞禹今天却迟迟没有出现在教室。
中午的时候接到雪姨的电话,才知道昨晚顾杞禹发了高烧,早上一直高烧不退,雪姨急得把他送进了医院。
所以一放学,她就赶到了医院,顾杞禹平静的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成纸张的颜色,光洁的额头沁出颗颗汗滴,好像有极大的痛苦隐忍在眉心,嘴唇抿紧带着弧度,却没有丝毫血色,她第一次看到顾杞禹如此触目惊心的憔悴面容。
雪姨一边忙前忙后的照顾着生病的顾杞禹,一边絮絮叨叨的责怪自己昨晚不应该让他出去的,睡前也应该去看看他,淋了一晚上的雨,身体怎么可能承受的了。
说着说着居然流下了眼泪,周朴娓心疼得走过去搂住雪姨的肩膀。
“这孩子有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说出来,这次是真的憋出病来了。”雪姨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关于顾杞禹的话“小娓,你有空就多开导开导他,他母亲的死不是他的错,他那时候还只是个孩子…”
周朴娓听着雪姨话语里的担忧,还有满满的心疼,她突然后悔昨天没有推门进去,如果昨天她就发现了,他的情况应该就不会那么糟糕。
“雪姨你去休息一下吧,我来照顾他。”周朴娓余光中看到顾杞禹手背上扎着的针管,心里也像被狠狠的扎了一下。
“我没事,已经到饭点了,我去给你们俩买点午饭回来,小禹一直迷迷糊糊的,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雪姨看了一眼到现在都还没有退烧的顾杞禹就走出了病房。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依然烫手。
于是她去跟护士要了些冰块,将毛巾打湿,把冰块包在里面,敷在他额头上,也许是感觉到了冰凉,他的表情逐渐舒缓下来,果然和上次一样,这种方法对他最管用。
傍晚的时候,顾杞禹终于醒了,窗外的天空出现了一片晚霞红,她第一次看到红的如此触目惊心的晚霞,犹如深秋的枫叶林。
人们常说这样的红是浪漫而妙不可言的,但对于此刻的周朴娓而言,这样血色的天空更加容易让她深陷进悲伤里。
正在这样想着,妮可突然像足球运动员临门一脚的足球,以最快的速度从门口冲了进来,扑到顾杞禹的床边,语气急切的询问“哥哥,你怎么样了?”
他揉了揉妮可的头,眼睛弯出好看的弧度,面带笑容的说“哥哥没事,不用担心。”
雪姨看到已经醒过来的顾杞禹,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于是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已经不像先前那么烫了。
“小禹你可吓死我了,你要再不退烧伊芙琳今天晚上就要飞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顾杞禹的眼神明显有一瞬间的失落,但稍纵即逝,很快就被冷冽的光代替。
“雪姨我想出院。”
没等雪姨开口,周朴娓就恢复到之前的横眉冷对,态度强硬的说“不可以,你不要无理取闹,生病了就要打针吃药,一切都要听医生的。”
从他醒过来开始,就一直要求要出院,但医生说他还没有完全退烧,还需要留院观察。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顾杞禹澄澈的眼眸里透着乞求的意味,因为太久没进水而显得有些发干的嘴唇,现在依旧没什么血色。
她没有因此心软而妥协,更加语气坚决的说“你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不想待在医院,有本事就不要生病。”
他敛下眼眸,不想再多费口舌,直接把自己手上的输液针头拔掉,不顾周朴娓的阻拦穿着病号服就走出了病房。
妮可看到后连忙跟着顾杞禹跑了出去。
她正打算追出去把他拽回来,雪姨却突然拉住她,意味深长的说“随他吧,他从小就不喜欢来医院,小时候他生病,我没经过他的同意就把他送进医院,他整整一个礼拜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生病了送医院这不是很正常吗?难道等着他脑子被烧坏?”她还在气头上,当着雪姨的面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雪姨听后微微一愣,也许是第一次看到她发脾气,不禁笑道“其实他不是讨厌医院,只是每次来医院都会让他有不好的回忆,生离死别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医院飘着太多死去的灵魂,这样的地方确实让人恐惧。”
她听后微微一怔,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办出院手续的时候,一个满身是血的中年男人在自己眼前被簇拥着送进手术室,沿路都是留下的血渍,家属跟在后面哭的惨绝人寰,哭天喊地求医生一定要救救他,一直说着没了他这个家就过不下去了之类的话,声音凄厉哽咽到仿佛下一秒就会体力不支晕过去。
医生显然并没有太多耐心和时间听这个女人说这些话,匆匆说了一句自己一定会尽力的,就把她推出了门外。
在医院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的亲人离开自己,所以她们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医生身上,好像只要医生说一句没事就能让自己有希望,而在危难关头医生能做到的往往只有一句我会尽力,毕竟每一台手术都存在着风险,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有意外发生。
周朴娓瑟缩起身体,耳边响起雪姨的话。
生离死别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医院飘着太多死去的灵魂,这样的地方确实让人恐惧。
“小娓,手续办好了,我们走吧。”雪姨拿了一大堆护士开的单子和药朝自己走来。
周朴娓走过去挽起她的手,说道“雪姨以后家里多备点冰块。”
雪姨一头雾水的看着她“要冰块做什么?”
她一脸笑意,眨着眼睛说“方便生病发烧的时候用啊,而且可以做冰镇西瓜汁。”
“最后那句话才是重点吧,你个大馋猫。”
“还是雪姨了解我。”
回到家的时候,只有妮可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顾杞禹没有像往常一样陪她玩。
“哥哥呢?”
“回房间了。”
“为什么不找他陪你玩?”
“哥哥说他怕把感冒传染给我,而且哥哥生病了,他需要休息,我不能缠着他。”
听完妮可的话,周朴娓欣慰的看着渐渐长大懂事的她,时间过得真快,马上就要放暑假了,来到这个家也快一年了。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振动起来,她接起电话,朝客厅外的阳台走去。
“喂?”她这边刚接起,那边宋鳕黎就已经吐沫横飞的开骂了。
“周朴娓,你大爷的今天干嘛去了,请假也不说一声,你要偷懒也叫上我一起偷懒嘛,害我今天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累的我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宋鳕黎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
“你以为我是你啊,成天想着偷懒,因为今天事出突然所以忘记跟你说了。”
“发生什么事了?”
“顾杞禹发烧了,现在才出院。”
“之前还苦恼说不知道该怎么谈恋爱,现在居然无师自通,不错,孺子可教也。”
“这跟谈恋爱有什么关系?”她对于宋鳕黎时刻准备着的脑洞已无力吐槽。
“生病的时候给予的关心可以让感情升温,大大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
“的确是改善了,只不过不是你所希望看到的那样,现在我们的关系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你因为那件事跟他吵起来了吗?”
“我怎么可能跟一个病人吵架,只是觉得好累,想到那个女人是顾杞禹的母亲我就想要搬出这个家,但我又好舍不得,我已经习惯这个家带给我的温暖,长时间的一个人生活让我厌倦了孤独。”
“其实这件事跟顾杞禹又没有关系,你何必对此耿耿于怀。”
“怎么没有关系,如果不是为了他,父亲不会去那种地方,那个女人当时如果不那么自私的只救自己的孩子,父亲也不会死。”她不知道原来自己现在可以没有眼泪,如此平静的讲述这件事“方芷苓为了父亲掉了多少眼泪,她为了父亲可以无私的养一个不是自己生的孩子,甚至因为我打掉自己肚子里的那条小生命,光想到这一点我就忍不住替方芷苓恨那个女人。”
“你既然那么爱你妈,那为什么还要对她心存芥蒂。”
“我没有对她有芥蒂,只是感觉我跟她之间总有一道翻不过去的墙。”
“其实这堵墙是你砌的,只要你用力推倒它,就不再是你们之间的障碍。”
夜幕偷偷降临,周朴娓挂了电话,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思绪万千。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好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阳台的正上方,月光渐渐浮出夜幕,带着没有温度的光,投射在那个正倚着白墙的修长身影上,顾杞禹目光冷清,一言不发的静静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喷水池,那是个每天都有经过的人将硬币抛入水中的许愿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