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谷中多了一人,局势也出现了莫名且诡异的变化。
因为男人的意思太过模糊,没人知道他是敌是友,加之那飞来一剑便让梁茂再也无法前进半步的可怕画面,没人胆敢妄动。
此时此刻,谁都能看得出,刚刚出现的这个男人不是他们能够招惹的对象。
梁茂站在那柄剑的北面,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夏尘,视线最终落在那名不速之客身上,恭敬道:“前辈有所不知,这人是……”
男人看也不看梁茂,很不客气打断道:“我说了,他是我的。”
见对方如此不给面子,梁茂沉下脸,态度也变得强硬起来,“这里是恶人谷,他是我们白覆面要杀的人,难道前辈是不将我们白覆面放在眼里么!”
白覆面三个字咬的很重,梁茂知道哪怕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对手,但他代表的是白覆面。只要还在这恶人谷,就没人敢和白覆面结梁子。
听到这番威胁话语,男人的视线终于落在梁茂脸上,目光凛冽如剑,“我们白覆面?什么时候白覆面没落到连外城中的老鼠都能随便吸纳了,谁给你的胆子敢以白覆面自居。”
梁茂的脸刷的一下白了,不是因为男人言语中的羞辱,而是因为他听懂了男人话语中的意思。
夏尘也听明白了,他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将荼毒握紧。
昨天他与吴八尺决战受了很重的伤,不久之前以最强悍姿态瞬间杀两人废一人,事实上已经让稳固的口崩开,加上刚刚与伯师恶拼后留下的新伤,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了极大负担,不断流失的鲜血让他非常虚弱,即使是单独面对梁茂也很难战而胜之因此他的唯一希望就在于逃跑,从那个被他气势所迫而出现的破绽包围中杀出去,但现在,这个突然冒出的男人让逃亡成了幻想。
或许有人能从白覆面的追杀中逃脱,但这个可能性中绝对不会包含普通人。
“看在你拦截有功的份上,我不会和你计较,但你要记住,“白覆面”三字,不是谁都有资格叫的。”
这个身为白覆面中一员的男人收回目光,当他说完这句话时刚好在夏尘一丈外站定。
“你就是夏尘……很好,杀死你是我的任务,所以……你可以去死了。”
男人说完,右手双指并拢成剑,刺在身前的空气中。
随着剑指刺出,一道微风随之而起,所过之处,细碎稀薄的雪屑四散逃开,于是形成了一道笔直的如同笔划下般的痕迹。
这道直线写于空中雪里,起笔处为男人双指,落笔处为夏尘眉心。
夏尘感觉到了危机,他本能的想要举剑,但身体却僵硬的厉害,竟然动弹不得分毫,紧接着他的眉心一阵刺痛,似乎有根针扎了进去。
这阵刺痛一闪而逝,他的眉间出现了一只手,一只握成拳头的手。
没人注意到伍飞熊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夏尘身边的,更不知道,他的手为什么出现在夏尘额头。
除了一丈外的那个男人。
“咦。”他看着伍飞熊,看着那只握成拳状的手,眉尖一挑。
“额。”伍飞熊神情迷茫,不明白男人什么意思,于是他也跟着回了个字。
然后他将拳头拿开,似乎用力捏了下后才松开。
掌间空空如也。
但男人仿佛千年不变的冷漠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
他看着伍飞熊,说道:“你是谁。”
伍飞熊将木剑插入雪中,环抱双臂,回道:“他师兄啊……你又是谁?”
男人没有自报家门,只是自顾自问道:“他?他是谁。”
伍飞熊翻了个白眼,捅了捅身边的夏尘,“还能有谁,他呗。”
夏尘目光落在伍飞熊肉乎乎的脸上,很是感激,心想师兄就师兄吧,谁让他救了自己呢,一个称呼而已反正也不吃亏。
“对了,刚才你问的是我是谁吧?”伍飞熊猛的一拍脑袋,挎着脸说道:“哎呀,这么大个事我竟然忘了,行走江湖没个响当当的名号哪成……你先容我想想,想好了就告诉你。”
说罢他转身看着夏尘,认真道:“师弟啊,你也帮为兄想想,这名号可是咱的脸面,得走心啊……剑霸怎样?够霸气!不好听?那剑狂呢……”
夏尘脸色僵硬,恼道:“他就是问你个姓名,你报上不就好了,大敌当前能认真点?”
伍飞熊严肃道:“这不行,书上那些大人物一出场都是先报名号再报姓名,那叫一个威风,我伍飞熊好歹也是个人物,要是光喊名字没前缀那多没面子,不行,绝对不行!”
夏尘翻个白眼,任由伍飞熊一个人抓耳挠腮碎碎念,没空和他胡闹。
被伍胖子晾去一边男人目光阴沉,不耐烦道:“闪一边去,我没……”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只见埋头苦思的伍飞熊头也不回,摆着手道:“催命呐!有话待会说!”
梁茂段安庆一帮人目瞪口呆,这可是白覆面啊!
男人一怔,显然没想到竟然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片刻过后他才重重冷哼一声,寒声说道:“想死,那就连你一起杀了。”
手掌重重拍在剑鞘上,那口没有藏剑的空鞘中响起刺耳的摩擦声,像是有无数柄剑从狭窄的鞘口拥挤而出。
听到声音回头的伍飞熊见此场景,咧开嘴巴笑道:“哎呦喂,你也真够可以,对付小爷竟然连剑都不用,真是好胆。”
随着摩擦声渐小,男人身前本是缓慢飘落的雪屑骤然狂暴起来,像是有无把剑在疯狂舞动,搅的落雪躁动不安,雾蒙蒙的一大片向着伍飞熊压了过去。
伍飞熊嗤笑一声,嘀咕道:“这也叫剑气?”
肥厚的手掌对着那片雪挥了挥,就像随手驱赶恼人的蚊蝇,气势汹汹冲杀而来的大片雪雾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这一下,不仅是夏尘,哪怕再后知后觉的人都缓过神来。
这个胖子,竟然也是个修行者!
与他交过手的段安庆更是一脸庆幸,差一点自己可就死了啊!话说,他段安庆和修行者交过手还侥幸不死,这要是传回去,岂不是相当牛气!
战斗还在继续,男人的脸上多了丝凝重。
他看着伍飞熊,说道:“不用剑还真不好杀你。”
伍飞熊咧着嘴,依然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这是自然。”
夏尘往后退开,然后他看到了同样后退的梁茂,双方视线一触即分,梁茂神情看着很平静,但眼中闪烁的兴奋光芒却是无法掩饰的。
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之间的捉对厮杀,他们这些普通人,此生能有幸见证一次也就了无遗憾了吧。
男人深深吸了口气,那柄落在雪中的长剑腾空而起,没有任何花销,长剑破开风雪走了一条最短最直的线出现在伍飞熊后背,几乎在下一瞬就要刺进他的后心。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伍飞熊动了。
他顺手抓住木剑无锋,在所有目光注视下握剑的右手转入背后,然后将木剑从下往上撩起。
哪怕是最普通的人都能看清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那么说明他的动作非常缓慢,相比那柄迅疾如风隔空杀人的长剑要慢了很多,但偏偏,那柄剑尖带着白色湍流的的长剑被相比之下慢如龟爬的木剑磕飞了。
无锋挽出一道剑花,遥指男人,伍飞熊得意道:“你要是就这么点本事的话,那你可就惨了。”
男人冷哼一声,身体突然出现在空中,顺势握住那柄被挑飞至空中的长剑,整个人似乎停滞了一下,紧接着就见他头下脚上如同流星般疯狂砸落。
在巨大气势压迫下,伍飞熊落脚的三丈之内狂风皱起,地面上的落雪顷刻之间便不见踪影,露出坚硬山石的地面更被无形的剑气割出数十道刻痕。
夏尘与梁茂等人心惊胆寒,疯狂向更远的地方逃窜,他们可不是伍飞熊,万一被肆虐的剑气击中,以他们普通的血肉之躯肯定变成一堆碎肉。
伍飞熊仰头看着砸落的男人,心中非常不屑。
他的师傅一直教导他,一个真正的剑客最先要学会的就是将剑势凝聚,只有将剑势凝成一股才是剑气的最完美境界并发挥出最强大的力量。做到凝而不散,散而不乱,随心所欲的杀敌制胜。
在看看这个同样用剑的男人,气势是有够磅礴,只是那些散乱不堪的剑气是什么鬼?东一道西一道尽往地面招呼,如同没头苍蝇般乱飞,连自己衣角都没沾到一星半点,这他娘的也叫剑气?也就是看着吓唬人而已。
真是丢剑客的脸啊!
伍飞熊双膝微沉,迎着男人跳了起来。
棕褐色的木剑递出,竟然拖拽出一道残影,如同一道酱黄色水流。
残影一闪即逝,随之消失的还有男人满身磅礴的气势,他忽然觉得浑身疼痛,在那短短瞬间也不知道被胖子刺中了多少剑。
两人几乎同时落地。
不同于伍飞熊的双脚着地,男人是横躺着砸入雪中,激起数蓬雪花。
堂堂两纹白覆面,作为镇守雪谷入口的聚灵境巅峰修行者,难道就要以这样耻辱的方式死去了?
他脑中一片空白,躺在雪中静静等待死亡来临,对远处传来梁茂的呼喊充耳不闻,虽然不甘心,但自己都快死了的人,你喊又有什么用。
不过等了很久他也没有死去,倒是身上的酸麻疼痛之感越来越弱,有些疑惑的在身上摸了摸,没有血。
于是他坐了起来。
梁茂和那些属下紧张的看着自己,神情惶恐不安,但却没敢靠近,应该是在畏惧与自己交手的胖子。
而胖子就站在不远处,也在看着自己,神情古怪。他的手中握着那把木剑,那把剑的剑尖……没有剑尖,锋口的弧线圆润厚实,两侧也没有刃口!
难怪自己没有死,难怪只是全身酸麻疼痛,难怪胖子是那种神情!
男人猛的跳起身来,双目赤红青筋暴起,这一刻,他宁愿自己已经死了。
耻辱,奇耻大辱!
他披散的头发散乱如麻,早已没了先前的随意感,他对伍飞熊嘶声怒吼道:“你这个混账竟然如此羞辱我,不将你碎尸万段我誓不为人!”
“你有病吧。”伍飞熊只觉得莫名其妙,尽管男人一上来就对自己要打要杀,但他伍飞熊任然没动杀心,怎么对方不但不念情分反还不依不饶起来了,倍感委屈的伍飞熊恼火道:“就你那不入流的剑法,我到要看看你怎么不做人。”
男人面色潮红,一口血喷了出来,他颤抖着手指,眼神疯狂,“好好好,你这狂妄的小畜生,今天我死也要拉你陪葬!”
男人咬破舌尖,将一口鲜血喷在剑身上,带着无数精气的血沾上光滑的剑身,随即飞快消失。
血水竟然被剑身吞噬了!
下一刻,整柄剑忽然变得炽红,如刚出剑炉的烙铁,血色蒸汽从剑身上蒸腾而起,如同燃烧的火焰。
“还不够!”他狂笑,反手将剑刃抹过胸口,激射而出的血水飞向燃烧的剑。
蒸腾的血气粘稠如红墨,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随着而起。
“疯了疯了。”伍飞熊看着男人那头乌发迅速枯萎脱落,看着他干枯凹陷的脸颊,喊道:“不要命了?你会死的!”
“死?死又如何,白覆面的威严不容亵渎,而且我不会白死……你会为我陪葬,你的亲族都将死于白覆面的怒火!”
男人裂开嘴,无声笑了起来,被血水染红的牙齿格外森然:“而教你修行授你剑术的人不会死,他将在最深处的幽牢中日夜煎熬苟且余生。”
血剑越发红热如火,这位名叫留人的白覆面外间执事气机越发委顿,似乎在下一刻就就会魂归上界,但他的执念太过深沉,吊着喉中一口气迟迟不肯就此归去。
尚未亲眼目睹恶敌惨死剑下,尚未亲自见证此生超越聚灵境的最强一剑,他哪里甘心去死。
当那柄倾注一切的最强一剑杀向敌人,留人心满意足。
只是伍飞熊很生气。
他看着留人,说道:“你在威胁我,你威胁我。”
木剑被插入雪中,伍飞熊面无表情,眼神变得异常凌冽,他对留人说:“你将是我杀死的第一个人。”
在他身后,缠绕的白色绸布松开,就连夏尘也从未注意过,他的背上还有一把剑。
长剑缓缓离鞘,冷月般的银色光泽如同水银乍泄,中正平和的剑意刚起,那柄奔袭而至的血剑如同雪遇沸水瞬间消融,伍飞熊直视状若骷髅的留人,轻轻道:“往生,剑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