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2)
“好。”他们几人点头，随后便将海螺收入怀中。我静静看着月光下这些人的容颜，熟悉而美好。你说我已经同他们相识多少年？我爱得深，恨得累，历经人世悲欢离合时事变迁，却唯独这几人，一如初见的守着你。
我知无论人神，皆会有所改变。然而这些人，无论在外变成怎般模样，于我而言，却都是从未变过。即使是变了，却仍旧美好。未曾有过背叛误会，无论你做怎样荒唐的事，却都有他们在你身后。
我同他们欢饮起来，随后喝多了些，便唱起歌来。凤儿到激动之处，便忍不住凤鸣了一声，彻响了天地，那时正逢日出，其他几人便不免大笑，我抱着肚子笑道：“凤儿，你一凤凰还学打鸣的啊？”
凤儿恶狠狠的瞪我，随后便笑起来，然后扑过来同我厮打。我同他们玩闹了一阵，待到天明，便同他们道：“我该去了。”
他们坦然道别：“再会。”
我看着旭日下那欢笑的几人，微笑着转身，离开了西海。
我来到了蓬莱岛，随后潜入了百里君华所在之地。
他的身体已经慢慢有了碎裂之意，大概出不了三年，他便真的是无力回天了。
我静静看着他，轻轻叹息出声来。
“我未知你到底是想做什么。真的是一心求死了吧？”我掸衣坐到他边上，慢慢唠叨起来：“你心愿已无了。初闻你死讯时，我那日子也无法言说；后来知道是你自己不愿醒来时，我更觉荒唐可笑。我以为你不过是欲与我赌气，想要逼我，但看如今，你却真真是贴了心。”
“你终究累了吧……”我靠在冰面上，慢慢闭上了眼睛：“抑或是，其他我未知之因由。但说起来，我却也是累了。”
“做了那么多年神仙，不死不老，爱啊，恨啊，这么过了之后，现在却只剩下满心的空和倦。我原想，柳华轩是需要我的，便就想陪他。如今他有了新的依托，于是有我无我，却也不重要了。没了我，他们都会好好的，我便也就放心了。”
“我想佛界必定是渴盼我这般的人才，可惜我却觉得他们发型过于难看，不愿过去。我不皈依佛门，神仙之清修对我来说又过于无趣，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倦了。”我轻笑起来：“还欠着柳华轩这么多钱，卖了自己也还不上，所以我便想了个好法子，若我是逃得远远的，便就可以不还了。”
“君华，”终于说到这一句，我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衫，慢慢道：“我走了。”
“我也不想做神仙了，亦不愿当叶笑了，我一直知那诛仙台厉害，听说我这般跳下去，却也是要抽筋扒骨，神力尽消。日后堕入轮回之中，成为凡间再普通不过的芸芸众生。”
说着，我却又顿了顿，慢慢道：“我不是死，我只是，重新开始而已。”
说完，我走到他面前，低头慢慢亲吻在冰面上。
那么多年，那么多日，那么多爱，那么多恨。然而到此时此刻，我却只觉得满心的荒芜和沉寂。一如枯井，一如死水。
我犹记得年少时曾经游走人间，见到一个少女和一个少年私奔，那般情真意切，情深似海。后来少女被抓了回来，同另一个男子成了亲。几十年后，我再到凡间，便见到了一个妇人和个男人，一如所有夫妻般平淡的生活，男耕女织，举案齐眉。我自是认出这个妇人便就是当年的少女，不免有些奇怪，便入梦问她：“你当年如此爱另一个男子，如今却为何能和这个不爱的人这般生活？”
妇人听到我的言论，未免有些呆愣，想了想，却是同我道：“姑娘，你还小，你不懂。人和人在一起，即便一开始山盟海誓，但到最后，便也就没什么情爱了。若要真说爱不爱什么的，我如今却也是爱我这口子的。人和人相处，时间长了，纵然没有爱情，也会有亲情；然，人和人相爱，必会对方过于苛刻，于是一旦相处，便会因为种种因由争吵，于是由相爱变作相恨，又因时间的推磨，相恨便也就便做了漠然，于是最后的最后，所有相爱或不相爱之人，便都成为亲人罢了。”
“姑娘，”那妇人又说：“我也是历经磨难，方才明白这个道理。”
那时候，其实我是不懂的。长年读着人间的小本，要么寸断肝肠，要么幸福美满，要么姻缘七世，哪一个不是轰轰烈烈爱得海枯石烂？于是我便总觉是那女子爱得不够深，为自己找托词罢了。
然而这些时日，我却总想起她来。等我真真到最后别离这一刻，方才猛然发觉，那女子说的，却也是对的。
爱到最后，其实早就不是爱了，也不过是习惯罢了。
但所谓习惯，却也是爱罢了。
过尽千帆，我却方才明白这些道理。我慢慢离开他的冰墓，方才踏前几步，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别走。”
那声音飘荡着，我慢慢回身，看见那冰墓边上，站了一光影绰绰的影子。白衣如雪，墨发金冠。
他又说：“别走。”
我看着身后那人,不免苦笑起来。
“你要我留下？”
“嗯。”
原来，这里还有个人，不让我走啊。
我默默走到他身前。静静看着这虚弱的魂魄。
“我如今很累，陪你折腾不起，你可明白？”
“不要走。”
“日后，我不要受半分委屈。”
“好。”
“日后，我不会再等你。”
“好。”
“日后，我必不再让你受半分委屈。”他慢慢开口，声音若远似近。我不由得微微一笑，同他道：“莫要这么勉强自己施法，先聚魂要紧。我什么都没有，却多的是时间。”
柳华轩婚后连着几天的夜里，整个仙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又听闻百里岛主聚魂重生，然后吵着闹着要入赘到幽冥司，蓬莱岛每天都要抄着家伙到幽冥司找麻烦，一时间仙界更是热闹。
唯独柳华轩的新房里，却是一片清清冷冷。艾玛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柳华轩身着湛蓝的长衫，坐在房顶上喝酒。夜风吹来，缓缓抚过他俊秀的脸庞，他举杯对月，似是有想起那人来。
那是多久以前？
几千年？还是几万年？
那个女子，也曾在他怀里，同他坐在屋檐上，把酒言欢，笑谈宴宴。然后笑着同他言语：“阿轩，你我就此一生，可好？可好？”
可好可好？
然而那时光匆忙，人心难测。
他却不知，是从何时起，他失了心给她，她却赠了心给别人。
艾玛不知何时坐到了他的旁边，从他手中把酒夺过来。
她静静喝酒，清秀的脸上却是不带一丝表情，没有埋怨，亦没有憎恨。过了许久，她慢慢开口问道：“你喜欢我么？”
“喜欢。”柳华轩点头回答。
艾玛眯眼一笑，却是毫不留情道：“骗人，你不喜欢我。”
“不喜欢你，娶你作甚？”柳华轩浅浅笑开，好似盈盈一波春水，清清浅浅的模样。
艾玛苦涩的笑了笑，看着他道：“因为，你要让叶笑放手啊，让叶笑别愧疚啊。”
柳华轩微微一愣。过了片刻后，他摇了摇头：“艾玛，你把我想象得太伟大了。”
“我娶你，不过是因为我知道，必定有一日，我会喜欢上你。我和笑笑一样，都相信，时间可以磨平一切，亦可以创造一切。”
“如果你不能喜欢我呢？”艾玛含酒笑问。柳华轩转过头去，看着那天边弦月，闭眼笑开：“那么，便是永堕阿鼻地狱，万劫不复。”
他说得那么认真。
让艾玛心上一颤，不由自主伸出了手去，静静捧起那张有着惊艳决绝容颜的脸，凝视着他的眼道：“华轩，我会让你喜欢我的，一千年，一万年，十万年。”
“不离不弃，永追不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