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很多年前,大猫曾和我说,我从来是个懦弱的人,也从来是个任性的人。情来便上,情伤便逃,逃不过,便宁愿两两相忘。
我必须说,其实他对我的评判是很标准的。
例如说我对柳华轩,情浓时,便不顾一切;情伤时,我便选择逃得远远的,不闻不问,直到遗忘。
又例如说,我对百里君华。
我不过就是觉得心中那一点萌动,于是便放任他。纵使是阴谋诡计,我却也不怕。终之我已是这样清贫一身,给不了心,给不了元丹,唯独能给的,也不过这人而已。
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厨房里传来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声响和香味让我不由得睁开眼,拉长了调子询问正在厨房里洗手做羹汤的百里君华:“还没好啊?”
“马上好了。”厨房里传来有些焦急的男声:“你旁边桌上我放了荔枝,你先吃些垫底。”
那日宴会之后,我就留在长安岛,开始了我和百里君华的“试用期”。不得不说,百里君华的确是个好男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一来就包揽了所有家务,于是我就成了彻底的废材,每天吃饱睡睡饱玩,玩完之后继续吃。晚上的时候他就静静躺在我旁边,伸出一只手环住我。我常会不由自主看他睡觉的模样,其实他睡觉的时候,容颜和平时并无二致,安安静静的环着我,似乎很是满足的模样,竟就像个孩子一般。
我满足于他这种神情,这种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透露出依恋的神情。而且这时候我不必担心他睁眼,让他发现我在看他。
我常就这么看着他入睡,然后做些奇奇怪怪的梦境。但我从记不得梦了些什么,只依稀记得自己做了奇怪的梦。然我却也不在意,反正每一日一张眼,便可看到阳光落下来,照在那个男子还在浅睡的容颜上。他会在我注视下慢慢醒来。虽然已经好一段日子,但我总还是觉得,当他双眼如蝶翼展翅一般慢慢张开的时候,同我微笑着说:“早”的那瞬间——万物生辉。
起床之后,他便开始做事,我没事干,便在一边看他做事。
他用的熏香是兰熏,喝水的时候会微微翘起小指,衣服袖角处会绣一株小小的墨兰,写的是梅花小篆。他的厨艺好,好到让人惊叹。昔年我曾在天庭尝过天庭第一御厨的手艺,当时只觉这世间怕是再无人能出其左右,直到近来尝过百里君华的手艺,我终于明了,原来世间比我想象的大很多。
“已经吃完了——”
看着盘子里留下的水渍,我悠悠一叹,却不想就这么大的声音,竟就让厨房里的人听见,继而风风火火的冲出来,一手叉腰一手扬着锅铲,扭眉道:“我不是同你道不要吃这么多么?荔枝吃多了上火,你可明白?”
听他话,我不由得觉得好笑。
我掩嘴笑出声来,他面色忽地一变,道了句:“不好!”,又重回了厨房去。我转头看那院外的桃林兰地,甚为惬意的哼起小曲来。
没多久,便听里面人道:“笑儿,开饭了。”
我立刻一跃而起,奔入房中,却不想正准备入房,忽地就出来一人,手一揽就将我抱入怀中,然后揉揉我的头道:“投怀送抱,好乖。”
我却也不计较这些,一个劲儿冲向桌子。他在一旁轻笑:“笑儿,我怕你日后爱上的是我的手艺,不是我的人。”
“没事,”我一边扒饭,一边支吾:“相公本来就是负责管饭的,先管饭,后管人。”
听我的话,他笑出声来,在一旁道:“那好,我便为你管你这一世的饭。”
闻得此言,我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后我便不再说话,只顾塞饭。塞完饭后,我又惬意的回到院子里躺着,然而没躺多久,我就感觉我鼻子里有什么温热的缓缓流下来,这时候,百里君华正端着一盘荔枝走出来,我颤颤抬头,看着呆愣的他,唤了他声:“君华……”
可能那时候我鼻血飞喷,气势如虹,这样的阵势吓到了百里君华。只见他脸色一沉,大喊了一声:“来人!”,接着几个仙婢立刻不知从哪里飞身而出,立刻上前来替我抹血照顾我。
而后他奔至到我身前,面色沉重道:“撑住,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罢,便一个仙诀,消失在我眼前,空留我那还未来得及挽他的手臂停在空中,让我不由得甚为苦恼。
看他那神色,我便直觉不好。
果不其然,没过一个时辰,他便又回来在我身前。
我方才那鼻血出得有些凶猛,搞得一地的血,现在好不容易止住,鼻子上塞着两大团棉花,脸上有些血迹没除,旁边也到处是鲜血斑驳,众人虽在打扫,但还是颇有些凶杀现场的味道。
百里君华气势汹汹拖着一人到我跟前,上来便扑到我边上道:“笑儿,你可还好?”
不过流点鼻血,我顶多头晕一下罢了,自然不会有大碍,便浅笑道:“还好。”
百里君华仔细端量我片刻,确认我没大事儿后,方才看了一眼旁边被他强拖过来站着的人,恭敬道:“药君,劳烦了。”
他言辞有礼,举止间也不见半分傲然,却有种天然的华贵从他身上散发而出。便是说着这声“劳烦”,却还是这般高高在上的模样,似要令人瞻望。
听得这声药君,我这才仔细端详起眼前的男子,却见一张身为年轻的面孔上满是压抑的不满,一袭碧山轻摇,甚为动人。
药君乃仙界第一杏林圣手,不易见人,我也就三万年前被他医治过一次,且还是凤儿们一批人堵在他家门口,声称要烧了他那片药园方才得逞。此刻如此毕恭毕敬站在我面前,让我不免觉得,果然偶像的力量是伟大的。
药君崇拜百里君华,这早已是仙界众人知晓的事儿。
我秉持着友好原则和他微笑着打招呼:“药君,多年未见,可还安好?”
“不好。”他面色不善的给我搭上脉,懒洋洋道:“你这是怎的,让百里岛主……”
话未说话,他面色猛地一变,忽青忽白,愤恨看我,突的一把甩开我的手,怒道:“你们这不是胡闹吗?!”
请大家看清楚,他是冲着我吼的。
我不由得有些委屈,我做了什么了我?
这时候,百里君华出声了,不咸不淡的调子,里面却有些按耐不住的担心:“敢问药君,这是何意?”
听百里君华的声音,药君立刻变了脸,一脸恭敬的转身,面带笑意道:“百里岛主,叶笑上神无碍,只是有些上火。”
“当真只是上火?”百里君华还有些怀疑:“你再替她看看。”
医者最恨人怀疑他的医术,尤其是药君这般心高气傲的。但他不会对百里君华发火,便把怒气全放到我身上,咬牙切齿同我笑道:“叶笑上神近些年来越发金贵了,我今日正在替天君例行诊脉,就这么被‘请’了过来,看叶笑上神的上火之症,叶笑上神可有些‘感动’?”
他一行话说得阴阳怪气,搞得我心惊胆战,连连陪笑。当我听到‘替天君例行诊脉’那一句的时候,差点吓得从卧榻上滚下来,还好百里君华坐在旁边,手一环将半卧的我抱入怀中,轻轻安抚道:“没事儿,小事。”
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我那个叫心惊胆战。蓬莱岛和幽冥司果然不是一个地位的,昔年幽冥司主也没他这么嚣张。
我瞪他一眼,心知若墨子夜记账绝不会记在他百里君华身上,肯定是往柔弱无辜的我身上记挂,于是赶忙怀着一丝侥幸的心里问正在努力给我诊治出一些病情的药君道:“药君当时是在去的路上罢?”
“没有。”药君展颜一笑,这般灿烂夺目,白晃晃的牙晃得我眼睛生疼:“我正在替天君把脉,百里岛主就忽然驾临,二话不说,一把抓住小仙,就冲过来了。”
说罢,他还觉得不够,又说了句:“天君笑了。”
天君笑了。
那瞬间,我觉得,我估计要上诛仙台了,不由得老泪纵横。
墨子夜有个怪癖,他要打定主意想砍谁的时候,就会笑。越灿烂夺目那人死得越惨。
他笑了。
于是我不由得看着那药君,泪眼汪汪道:“药君,你切莫告诉天君你见过我。”
药君正准备继续对我说些什么,却忽地止住,凝下脸来,换了只手替我把脉。一看他这动作,我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旁边的百里君华道:“怎的了?”
药君皱眉不语,细细诊脉之后,询问我道:“近来可是符纸不稳?”
我不说话,算是默认。他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同旁边的百里君华道:“岛主可否稍离片刻,我有事询问叶笑上神。”
“我不能在场?”百里君华皱起眉来。药君此刻却也没因为是偶像就犯糊涂,甚为坚定道:“还请行个方便,过片刻我会告诉岛主结果。”
见他这般,百里君华看了我一眼,我大约能猜到药君要问什么,便笑着点头:“你且离开片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