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普吃力地推着独轮车,走在民夫的队伍中间,汗水湿透了老粗布短褂,贴在身上,非常难受,可是他不能停下擦拭汗水,因为一停下来,就会像同伴一样,遭到衙役李二劈头盖脸的柳树条子鞭笞。
七月的黄淮平原酷热难当,正午过后,便到了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人们或躲在树荫下纳凉,或者去丰水河里游泳解暑,没有紧要的事,很少有人这时出门的。
今天衙门催粮催得紧,民夫们必须在关城门前,把粮送到县仓库,否则要连累着乡亲们吃苦头。
“玛德,大宋朝的农民也不好当呢,没完没了的徭役和赋税。”周泽普心里恨恨地骂着,看了看远处的黄土梁,希望有个劫道的出来,把该死的衙役李二干掉。
。“得想办法,搞些钱和地,当个地主恶霸土豪劣绅,没事的时候,可以横行于乡间,也可以去丰城,调戏一下杏花楼的女子,最不济,带小秋去中阳里喝酒啃烧鸡。像现在这样出苦力,最终逃不脱累死饿死的命运。”想了一下县城刘老二烧鸡,周泽普咽了一下口水,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早上吃的两个黑面饼,早就被消化得一干二净,如今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了。包袱里虽然还有三个黑面饼和一小块熏野猪肉,那是是三婶给自己留的午饭和晚饭。既然衙役没喊停,他和大伙还必须赶路,饿,也得挺着。伸手揪下粮袋上捆扎的薄荷叶,在嘴里嚼了几下,一股清凉直冲大脑,“既然贼老天让我穿越到大明朝,不留下些名号,那实在对不住自己,让穿越的前辈们耻笑了。”
“大伙儿快些,过了黄土梁,咱们就可以歇歇吃饭了。”衙门里的班头李二大声吆喝着,露出满嘴黄板牙,让人看着恶心。虽说衙役都操着贱业,可是在乡民面前,他们还是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就像羊群里的一头叫驴。
丰西泽是京东西路徐州府丰城西的一处洼地,方圆数十里,杳无人烟。夏季积水成为沼泽,到了冬季,积水退去后,便露出一片片白花花的盐碱滩。县衙修了一条土路,从丰西泽中穿过,路两旁生长着着柳树、榆树、荆条,丛生着芦苇蒲草。离路不远处水波荡漾,那是沼泽中的湖,丰城人喜欢叫淹子湖。为什么这么叫,周泽普问村人,也不得而知。淹子湖里有鱼有虾,周泽普曾和村人捕捉过百十斤的大青鱼和蒲扇大的老鳖。
丰西泽的夏季,草木葳蕤,云雾蒸腾。白天,多有作奸犯科的土匪出没其间,从事着古老的职业,杀人劫道。夜晚,这里边成了野猪野狼和孤魂野鬼的世界,误入其间,九死一生。
去县城办事,如果你不想多绕行五六十里的话,走泽中土路是最佳的选择。当然,还有一条是走水路,丰水河连接汴河和大运河,中间的一段经过淹子湖,更为便当,但是前提你经过淹子湖错综复杂的水面时候,别迷路。
依仗着人多势众,李二选择了抄近路。民夫都是青壮劳力,衙役也都带着家伙,那些平素里乘势夺包裹的剪径贼人,还不躲得远远的?
骑在从里长家讹诈来的毛驴身上,李二斜眼看着累得气喘吁吁的乡民,丝毫没有怜悯的意思,取出水葫芦,猛灌了几口,抹下嘴,“这天,真他娘的热。”
话音未落,“嗖,嗖,嗖”,几支羽箭从树丛中飞出,向走在队前的衙役射去。二个衙役猝不及防,躯干中箭,哀嚎声惊飞槐树上鸣叫的杜鹃,“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还有一支羽箭,不偏不倚地钉在李二面门上。李二大叫一声,从驴背上跌落下来,摔向路面,接着滚向路边的水沟,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再没有了声息。
事发突然,正低头推车的民夫惊得呆若木鸡,纷纷停止不前。刚才还吆五喝六的李二大人怎么就突然被射死了呢?还有衙门里的另外两个公差,也都受重伤,躺在地上,疼痛不已,我的老天爷,遇到土匪了!
唯一处变不惊的是周泽普。在李二摔下驴子的瞬间,周泽普猛地停住独轮车,从盖粮袋的蓑衣下抽出匕首,一闪身钻入树丛,向事发地点摸去。
周泽普判断,今天运粮队是遇到溃逃的宋兵了。土匪们多持单刀长矛斧头铁叉,很少有弓箭这种军中制式武器。从当前的情况来看,溃兵人数不会很多,否则他们也不会选择偷袭。人多的话,直接抢就是,用不着这么麻烦。前后一包抄,连粮带车都俘获了。
果然不出所料,十多步外的树丛里,跑出几个破旧的衣衫军卒。只有一人着甲,应该是伍长之类的。溃兵拿着武器迅速向民夫们逼近,三个家伙还张弓搭箭,随时准备向民夫们射击。
起风了,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
一个中年民夫惊慌之下,举止失措,将独轮车歪向路旁,人也跟着一个踉跄。溃兵以为他要反抗,欺身上前,挥刀向民夫的头砍去,瞬间地上多了具尸体。
趁溃兵目光聚焦在民夫身上,周泽普敏捷如一头豹子,悄无声息地绕到距离最近的弓箭兵身后,匕首轻轻一划,锋利的刀刃割开了那人的喉管,血喷涌而出。
没有等人跌倒,周泽普已经抽出他的单刀在手。
邻近弓箭兵未及反应,单刀已经刺入他的腹部。
第三人见状,大惊失色,慌乱中将弓箭指向周泽普。
一枚羽箭裹着风声“嗖”的飞了出去。
不好,周泽普猛一侧身,羽箭从眼前掠过。“玛德,敢阴我,找死。”周泽普大吼一声,高大的身躯扑向弓箭手。弓箭手欲跑,奈何两腿抖如筛糠,动弹不得。周泽普大手将那人的脖颈猛地一拧,喀吧一声,阴曹多了一个鬼魂。
六个溃兵瞬间死了一半,周泽普现在信心满满,带着职业性的微笑着向其他三人走去。
遇到杀神了,赶快跑吧。三人带头扔下武器,转身就逃。
逃跑本来就是他们的强项,只有不停地跑,快速地跑,才能多了活命的机会。
如果刘翔穿越过来,一定会惊奇,这些面黄肌瘦的家伙怎么就跑得那么快呢?
周泽普无心追赶,对在身后蹲着发抖中年民夫道,“三叔,赶快看看还有人活着不?。”
三叔叫周贵,是周泽普穿越到丰西泽时,遇到救命恩人,也是他在大宋朝可以信赖的长辈。
很快,结果出来了,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衙役两死一伤,民夫死了一个,劫道的溃兵死了仨。
这在丰城算得上大事了。
周泽普取出随身携带的医疗包,给两个受伤的衙役做了简单的手术。“粮食是不能按期送到县城了,表哥,你看怎么办?现在我们这些人中,只有你能做主了。”
胡彪脸色苍白强忍着疼痛,说道,“表弟,今天的差事算是耽误了,好在这里离县城还有二十来里,麻烦你派几位兄弟送我去县城求援,照看一下粮食的事情就拜托你?”
“行,我们稍后去黄土梁那里搭几个窝棚,等衙门来人。”周泽普握住胡彪的手,压低声音道,“哥哥,你为杀死那三个强盗身负重伤,这次县衙班头的职位非你莫属。”
胡彪眼中精光一闪,冲周泽普点点头,却什么也没有说。
周泽普摸出几个铜钱给抬担架的民夫,“都是自家爷们,将到县城买碗茶喝。”
胡彪二人被送完丰城后,周贵抬头看看天,北方的天空乌云滚滚,看来下午很可能有一场雷暴雨。擦了一把汗,对周泽普道,“大孩,你和小秋去把那三个贼兵拖得远远的,我和这几个爷们把粮袋移到南边的黄土梁上。”
他在村里素有威望,大伙大事小情都愿意听他指挥。
小秋是周贵的长子,聪明随和,自从周泽普来到周庄,便自觉地成了周泽普的小跟班,整天大哥长大哥短的。
周泽普带着小秋,将野外生存技巧展示的淋淋尽致,设网捉野鸡,挖陷阱捕野猪,下丰水河摸鱼,从而大大滴丰富了周贵家的餐桌内容。
丰城民风古朴,庄户人家更是没有那多多的花花肠子。
周贵将失散多年的侄子找回家,没有人感到怀疑。
早年的一场大洪水,将丰城、单州、沛城很多村庄冲成了白地,周庄也未能幸免。水灾造成很多人家亲人失散,近年陆续有人认祖归宗,周家老大的儿子能回乡也没有什么稀奇。
麦收前,周泽普和小秋设陷阱捕了一头野猪,有二百多斤。
周泽普原想拉去县城卖了,补贴一下家用。周贵却说,野猪糟蹋了老少爷们的庄稼,那猪肉自然每家也有份。周泽普为三叔的无私而感动,明白三叔也是为自己赚名声人情,“叔,你说咋办都行,我听你的。”
周贵家的杀猪菜,让周庄男女老少如同过了一回年。人们对周泽普好感又多了几分,都说周大贵有一个好侄子,知书达理,人讲究。后世的丰城人说一个人很讲究,是极高的赞誉。
小秋将从溃兵身上找到的铜钱和几块碎银,交给周贵,“也是和我们一样的苦哈哈,为啥还祸害穷人。”小秋很生气,朝尸体上踢了几脚,“让狼和狐狸吃了这三个狗东西。”
“挂在前边的槐树上,不能让狼吃了,这可是咱老表的战功。”周泽普将单刀收回刀鞘,悬在腰间,扔一把长矛给小球,“这矛归你。等会把箭囊、羽箭、弓和其他的武器藏起来,做好标记,从县城回来后,咱们再取。”
“哥,你咋不要战功呢?”小秋想不通周泽普为什么把功劳推给胡彪。
“老表在衙门里做事,战功对老表更重要。”周泽普的语气很坚定,大义凛然,俨然是一位君子。其实他不想在这个重文轻武的时代,一不小心成了行伍贱隶,脸上被人刺字。士兵地位几乎可以与罪犯相提并论,是周泽普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军人受到种种不公平的待遇,朝廷还希望他们在国家遭遇危难之时,披甲上阵,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可能吗?
周泽普的理想是做一个有钱有闲的人。
在处处皆是情调的汴梁城,士子文人们呼朋唤友,州桥夜市煎茶斗浆,相国寺内品果博鱼,金明池畔填词吟诗,白矾楼头宴饮听琴。
汴梁城那么好,我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