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时候,顾渊约着姚谡重游初中去了。还好学校依旧允许他们进入,让他们还有幸见到曾经成长的地方。
两排高大的杉树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灌木和栽种有各色花朵的花坛。曾经满是碎石的跑道被塑胶占据了,食堂加多了一层,教学楼两边刷了新漆,荒废的小池塘被重新利用,宿舍外墙上满是空调的身影。
所有的一切都被改得和记忆里不一样了,曾经的老师上调的上调,辞职的辞职,退休的退休,顾渊都快要找不到归属感了。来这里,只是一种潜意识里的习惯了。
他们一路沉默着,姚谡不想开口,顾渊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题。正在这个时候,前方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叫声:“顾渊!”她有些不知所以,望过去只能看到几张模糊的人脸,其中一人还帮腔使得大声地说:“是邱岳啊!”
顾渊一听这名字就想起来了,那不就是当初让她追着打的邱岳吗?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那,是要继续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呢?还是像个大度从容的人一般一笑泯恩仇呢?
她对姚谡说:“要是今天我去打他,你应该不会拦着了吧?”她知道,姚谡不一定知道邱岳是谁,所以她这算是在帮他唤起回忆了。
姚谡一时间没想起来,他压根不认识什么邱岳,不过看顾渊这反应,大概是曾经的仇人?他实在没心思去管过去的恩怨情仇了,既然顾渊想打人,那就随便吧,反正他也就是个观战的。
得到姚谡的默认后,顾渊却没有真的去动手,而是走到了邱岳跟前,问他:“你谁啊?我怎么不记得认识过你这么一个人?”
邱岳倒也不恼,反倒陪着笑脸说:“顾渊,我是你初中同学啊,以前做过一两个星期的同桌的。”
顾渊也笑了,说:“不巧的是,我前几年失忆了,还真不知道你是谁了啊!”
邱岳说:“你别骗人了,你要是真的忘了,哪会和他在一起?”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姚谡。他可没忘记那个站在顾渊身边的人是谁,姚谡好歹也是曾经的风云人物,学习成绩好,人也有魄力,特长也是非一般的多,十足的别人家的好孩子。
见自己的谎言被戳穿后,顾渊没有生气,只是说:“哈哈,我演不下去了!邱岳,你来这里干嘛的?闲玩?”
“找工作呗,大学生都在扫大街,我们这种高中毕业的,呵!”他的话里话外不无心酸,也有一丝对于现状的茫然,想必是在社会上遭了不少白眼的。
“你可以去参加成人高考啊,学历高机会也就多了。”这句话是姚谡说的。他最见不得别人拿学历说事,毕竟,这个时代并没有把人彻底挡在学校的门外。想要更高学历的人,只要意志坚定一点,哪会有什么做不到的。
在各类苦活里走过一遭的邱岳已经有了自卑感,那点冲动的棱角也被磨得光滑如新了,他有些无力地说:“那点知识早就忘光了,真要学起来,我怕我没有那个耐心。”
顾渊问:“我记得,你初中成绩还是不错的,怎么读完高中以后就不读了?”因为高中并没有在同一所学校,所以她也是根本没想到他居然没去读大学。但是,她记得他初中时一直是年级前五十名,并且还有可以开发的潜能。
“那时候家里没钱,没办法。我也想着等工作攒钱了,就继续读书。可是,一旦习惯了没人管着,也就管不住自己了。所以想想,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听顾渊提起曾经,他又何尝没有遗憾呢?只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了,他的思维已经被固有的生活模式同化了。之前听到“成人高考”这几个字,他在觉得不可思议之余,还感觉到了距离,他离可以有所追求的生活太远了。
“你这是在自暴自弃,要是你再这么下去,这辈子估计只有更坏的在等着你了。”姚谡这时候突然变成了一个不留余地的人。他也许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但面前这个人是曾经的校友,还是一个完全可能有新的生活的人,他帮上一把又有什么损失?
就这么说了好一会儿,邱岳大概是终于被姚谡的一顿臭骂给骂醒了,最后时千恩万谢地把他们两个人送走的。
待到走远了以后,顾渊才对姚谡说:“你刚才说的话可真是够狠的,我都担心他会和你对骂起来!”
“他需要的只是一记鞭子,让他认清现实。若是他真要和我对骂,咱们转身就走不就好了。反正,我也只是尽了人事,至于他能不能改变,还真是说不定的。”
“那这么说来,你已经走出阴影了?”顾渊觉得,能够对人说出那么犀利的话的姚谡,已经完成了自我救赎。
可是对于姚谡来说,自我救赎还远远没有达到,他说:“顾渊,你没谈过恋爱,你不知道要戒掉一个好习惯有多难。我只能竭力让自己不去想,要真想走出来,天知道会是哪一天。”
在顾渊眼里,谈恋爱是一件既简单又复杂的事情。至于分手以后,难道不应该是好聚好散吗?拿得起又放得下,这才是人的理智应该有的作用。
可是在姚谡看来,他遇到的姜楚是独一无二的,是错过了就没有的。就像独一份的限量版,没了就是没了。她不是别人,她是姜楚。
这天,除开对往事的回忆外,他们两个人玩得还算开心,吃到了曾经令他们垂涎欲滴的食物,也看到了许多勾起回忆的地方。这个待过三年的地方渐渐地变成了一个抽象的象征物,变成了回忆,变成了一个惯用词。
到最后各自回家的时候,顾渊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对姚谡说:“其实,我也讨厌过你。但是,我最终还是把它戒掉了。”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以自己作为例子来安慰、开导他。可是,她的例子和他的经历本就不是可以划等号的,也不是可以相提并论的。
姚谡皱了皱眉,一方面是因为完全没想到顾渊还讨厌过他,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对于感情的类比。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便和顾渊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回到家的顾渊怎么也想不出姚谡那声“嗯”是在对哪一句话做出回应,她真怕他误以为自己很讨厌他。不过,一想到他偶尔的粗线条,她又很放心。
晚上,她悠闲地半躺在床上,拿过床头柜上放着的看了一半的书看了起来。可是,她越看越觉得有些事情不是她想得那么简单的。她问自己:分手后的两个人为什么做不到干脆利落呢?有什么是时间化解不了的呢?她曾经那么喜欢江楝,可到头来还不是放下了?南歌子也曾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可一转身还不是另觅佳缘去了?这不是一个离了谁就活不了的世界,只是,活着和活得开心终归是有差别的吧?
她终于发现了一个可以比较的地方,那就是活着和活得开心。在喜欢江楝却得不到的时候,她也很不开心,甚至变成了一个不可理喻的人。那时候的她,只是活着。最后是什么改变了她的态度呢?是时间吗?并不是,是现实和自己。
原来,她的自我救赎是通过认清现实和改变自己完成的。而要完成这一点,需要的是长时间的坚持和对诱惑的无视。
想到这里,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那般,高兴得简直要从床上跳起来了。她以为,她已经解决了人类的一大难题,可以救无数痴男怨女于深渊之中。殊不知,这不过是理想主义者的幻想,每个人本就不一样,对待人事物的态度自然也不一样,就算有人想帮助他们完成自我救赎,他们自己不乐意别人又能奈之何呢?
不过,此时的顾渊已经心满意足了。每当推导出一个结论的时候,她都会很开心,因为她的思考终于在这一结论中体现出了价值。
临近九点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是杨墨的来电。她禁不住嘴角上扬,接了电话。杨墨说,她妈妈又给她安排了相亲,觉得很气愤,想要找她聊一会儿。顾渊知道,她肯定是来找她吐槽的。
所以,顾渊就开玩笑似的说:“你妈妈为什么要给你安排相亲?是希望你毕业就结婚吗?”
“我觉得妈妈们的心思真难猜,高中的时候不让我谈恋爱,快要大学毕业的时候就希望我马上结婚,我的男朋友难道是从天而降、说有就有的吗?”杨墨说得很是激动,顾渊都能想到她一边说话一边挥动手臂的样子了。
“呐,就是这样的啊,她们只是希望咱们能够走得顺顺当当,什么年纪干什么事。”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我确实希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但是我不希望我妈妈干涉我太多,我希望一切按照我的想法。是我想做什么,而不是我妈妈希望我做什么。”
顾渊感觉杨墨越发激动了,便降低了音量说:“那你有跟你妈妈说过这些话吗?”
果然,顾渊声音一小,杨墨就自然而然地小声了,她说:“我跟她争论过,可是她还是我行我素,我的成长史简直就是和我妈的战争史。”
“柚子,其实……你妈妈只是太过于关注你了。你给她找点别的事来做,她就不会只关注你了。”
“我也这么试过,可是,效果不佳。我妈妈会把她正在做的任何事分享给我,我一回家她就会和我讲个不停,我感觉我的个人空间完全没有了。”
顾渊对此毫无办法,最终只能感叹一句:“突然觉得……你好惨啊……”
杨墨觉得自己应该就此打住了,变转移了话题,开始聊起了今后的打算,这才结束了之前略有些心烦的对话。
等到快要十点钟的时候,她们才结束了通话。由于这一整天经历的事情太多,顾渊在临睡前想到的,竟然是“生活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人再怎么设身处地,也是体会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