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弩箭不间断地轰击下，安芷开始真正向段卿传教。由于段卿过去的斑斑劣迹，安芷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愿意相信，但她认为行为总是不会撒谎的，段卿手刃了那个铁皮罐头，这点自己亲眼所见，总做不得假。万灵归一会在泥土下蛰伏了几百年，现在终于准备有所行动，不能再奉行以前宁缺毋滥的风格，而要广撒网多捞鱼，不管对方目的如何，先吸纳进神教再说。
“我们万灵归一会在这几百上千年里也反思了很多。当年第一先知从无到有，到最后能够篡夺神权，这里面的确有我们反思的地方。这几百年以来，我们也做出了很多改革，神教规模不大，所以这些改革都很顺利，你从旧经典上看到的东西，很多已经被我们刻意忽视了。你不懂这些，到时候要是和神殿中央的精神相悖，你的骄阳骑士一辈子都没希望。你到时候写的稿子，都交给我，我帮你审核审核，该说的重点说，不该说的不要说。”安芷谆谆教诲。
段卿点头称是，想着急坐实自己入教投机分子的形象。无论是正教还是邪教，神教还是伪教，神灵的概念都在慢慢被消解，越来越远，越来越淡。段卿讶异于对方的坦白，不禁问道：“你们平时发展教徒，都是这样吗？”
安芷一笑，说道：“怎么会呢，你是聪明人，和普通人不一样，我们应该互相信任。”安芷提着刺剑冲着段卿，在“互相信任”上加了重音。
段卿将烁光剑放下，杵在地上，将右手搭在上面，这依然是一个舒服和安全的位置。“当然，互相信任。”
安芷像是松了一大口气，也将自己的武器放下，又开始大段大段地讲述万灵归一会的历史。又过了一段时间，天边不再射来弩箭，安芷一下子又紧张起来，问道：“你说我们袭击的不是神殿的圣女，而是公主的车驾？你是骗我的，还是说真的？我们现在是教友了，教令第一条就是不得说谎。”
“是真的，我的仇人，你说的那个铁皮罐头，是公主卫队的最高指挥官。”段卿答道。
“是了是了，你和他有仇，知道他的身份再正常不过。这样说来，我们这次被欺骗了，啃上了惹不起的硬骨头，真是要命。”安芷说道。
“我们被谁骗了？”段卿问道。
安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们以后要合作，互相之间还是应该坦诚，况且这些消息，以后你成了骄阳骑士之后也不难打听到，我告诉你，你不能告诉别人。”
段卿点了点头，他极其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离社。”安芷说道。
“离社？”段卿目瞪口呆。离社大名谁人不知？所有胸有点墨，能吟几首酸诗的，都以加入离社为荣。这是一个几乎遍及全国的大型诗社，段卿也曾经给他们递过自己的诗稿，但没有收到下文，也就不再想这码事了。没想到会在这里又听到了离社的名字。
“当年赵梦鲤剑圣深受旧皇器重，在朝堂之上想要一力推动改革，主要是想从贵族手中夺权。改革有一些进展，旧皇和平民站在同一战线，从贵族手中夺回了不少奴役和剥削人民的权利，这些权利一部分被废除，一部分归于皇权。后来贵族联合起来‘清君侧’，赵梦鲤就是在那一役中打下了剑圣的名号，濠河之上，千军万马，无数高手，都挡不住他手中惊雷。赵梦鲤剑圣虽然未败，但旧皇死于流矢，新皇登基之后，改革也就无疾而终了。赵梦鲤剑圣自此退出朝堂，加入离社，很快凭借诗文拿到社首的位置，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们开始与离社合作。”安芷娓娓道来。
“对了，那场贵族和皇帝为了争夺奴役人民的权利而发动的战争，我们叫做狗咬狗之战，你别说错了。教内有些人这根神经绷得很紧，你多主意一点。”安芷补充道。
段卿当然听说过当世剑圣赵梦鲤的大名，那场搞改革他也有所印象。但那时他还小，住在孤儿院，无论谁来收税都收不到他的头上，身边有说好也有说不好的，后来渐渐就没人再讨论，这事儿似乎就这样过去了。他还有无数问题要问，但已经没有时间了。洞穴上方出现了一个向内窥探的人影，安芷高兴地摆手道：“我在里面，快救我出去！”
很快，一根藤条垂了下来。段卿道：“女士优先。”安芷也不推辞，也不多想，顺着藤条率先爬了上去，段卿紧随其后，拖着一条肿胀的腿，也爬了上来。洞口站着五个人，都穿着万灵归一会的神袍，身上洒遍鲜血，看样子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这是我发展的新教徒，来，你做个自我介绍。”安芷说道。
段卿拱手环顾一周，说道：“我叫段卿，各位都是前辈，请多指教。”
“这次行动的最大战果，那个最硬的铁皮罐头，就是直接死在他的手上。”安芷帮段卿先把功劳预定下了，她自己的那份是怎么也跑不掉的。
那五人前途无量可喜可贺之类的好话说了一箩筐。安芷挥手阻止道：“好了好了，教友们都怎么样？”
那无人中为首的那个摇摇头，说道：“不太好，计划没有完成，伪教圣女应该没有被击杀。我们的床弩阵地受到一只骑兵队的攻击，只撤下来一半，损失惨重。”
“不是什么圣女，我们被耍了。好了，这些回去再说，这次行动失败，要好好总结。”安芷又一挥手，终结了谈话。她忽然间注意到段卿的腿。
“你的脚，什么时候肿起来的？”安芷问道。
“刚刚，刚刚。爬出洞的时候扭到了。”段卿答道。
“撒谎！大骗子。在洞里光线弱，看不清楚，我以为你是在强势的情况下主动答应入教，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一回事。在洞里的时候，就凭你这条伤腿，对我其实没什么威胁，最多也就拼个两败俱伤。大骗子，谎话说多了，说真话也没人肯信，你说得话原本就没有几分可信度，现在又要打对折。唉，我也一样，与君共勉吧。”安芷说道。
“控制住他，先带回去再说。”安芷下了命令，那五个人齐刷刷地把兵器掏出，架在段卿脖子上。
“你要带我去哪儿？我要回宛城，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身上不是有信号发生魔法阵吗？你放我回去，也不会怕丢了我的位置。我就回去一天，然后就乖乖跟你走。好不好？”段卿说道。
“那个魔法阵早消了。就在在洞里我说要互相信任的时候，那时候就已经消失了，我骗你把剑放下来，是怕你从剑面上照到自己的脖子，那我就少了个筹码。”安芷说道，“我要带你回秘密基地，那里有个‘纯洁测量矩阵’，专门测量你对神教的忠诚度的，你只要通过了那个，接下来一切都好说。”
“你知道我不可能通过的！”段卿说道，“你说过我们要互相信任，你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会让你通过的。”安芷说道，“如果你不情不愿地跟着我们走，做事也不会尽心。你要做什么事，告诉我，我找人帮你办。”
段卿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顺从。他掏出那块玉佩，交给安芷，说道：“这是我兄弟的东西，是他继承家产的关键信物。之前被那个铁皮罐头抢了去，他想要谋夺我兄弟的家产。这次重新拿了回来，我要给他送过去。”
安芷接过那块玉，玉的成色是最顶级的，正面雕着祥纹，背面刻了一个“宛”字。幸好公爵一家都用地名起名，这个“宛”字此时还说得过去。
“我找人替你送。”安芷不疑有它，招呼一声，旁边一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副纸笔，递给段卿，“你写个条子，能让你的那个朋友看懂就行。”
段卿不知道应该如何下笔，犹豫再三之后，只写了“采薇”两个字和一大堆感叹号。“交给安顺镖局的谭笑非。如果找不到，交给傅一矩。如果再找不到，交给刘荃，请他转交。”段卿把这三个人的名字还有安顺镖局的名字写在了另一张纸上。
安芷看着那一大堆感叹号，调侃道：“你够愤怒的嘛。”又将那块玉包在两张纸里，递给一个教徒，吩咐道：“你和他交换衣服，帮他送这封信。最好能嘱咐对方写个回信，好安他的心。”
段卿和他互换了衣服，将一身船夫的旧衣服交给对方，自己则穿上了万灵归一会的神袍。望着那人远去的身影，段卿不安地问道：“那块玉价值连城，他可靠吗？”
“放心，他可是通过了纯洁测试的人。”安芷白了段卿一眼，又看见段卿不安的神色丝毫不减，说道，“他真的通过了纯洁测试。”
段卿已经没招可想了，只能顺从地跟着。他腿上的伤已经被安芷用神术治好了，现在只是有些酸麻，并不影响行动。路越走越偏，最后一段路甚至给他带上了眼罩，段卿感觉自己一直在往下走，似乎已经来到了一个比老鼠巷更深的地方，前半段只能听见安芷在向他传教，后面能感觉到周围的人便多了起来，他们纷纷向安芷主动打招呼。又拐了七八个弯之后，段卿听见安芷说道：“我们到了。”
眼罩被解开，段卿身处一个逼仄的小屋子里。屋子里没有其他摆设，只有地上绘有一张巨大的魔法阵，段卿看不出什么门道，这面魔法阵后树放着两个台子，台子上各安装了两枚水晶，一枚红色一枚白色。红色的那枚后面画了一个骷髅头，白色的那个后面则是一轮太阳。
安芷驱散了屋子里的所有人，说道：“站进去。”
段卿双脚一踏入，魔法阵就闪出光芒，启动了。无数令人头晕目眩的光闪过之后，那颗红水晶亮了起来，那个骷髅头在红光的照射下显得尤为恐怖。段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扭过头去看安芷，只见安芷在手中的表格上填写道：纯洁测试结果为白，通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