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怀春来势汹汹,肖仁自知事情败露,慌慌张张把自己妹妹抱了起来。有妹妹在手,展怀春就是想打他也要有所顾忌。
肖灿灿今年五岁,生了一双黑葡萄似的乌溜溜大眼睛,一身粉色裙子穿在身上,特别招人稀罕。小丫头人也聪明,知道自家哥哥又惹这位二哥生气了,甜甜地朝展怀春伸手:“二哥抱我,二哥送的荔枝特好吃,二哥真好!”
家里没有小孩儿,展怀春不是很喜欢孩子,但他跟肖仁关系好,肖灿灿又招人喜欢,便伸手把小女娃接了过来,放在地上道:“二哥的荔枝好吃吧,那灿灿有没有什么好吃的要给二哥啊?快去给我拿点过来,二哥现在饿了。”
肖灿灿没听出来这话中的“调虎离山”,高兴地往外面跑,要去给展怀春拿好吃的。她跑了,她养的小白狗立即追了上去,屁颠屁颠跟在她一侧。肖仁暗道糟糕,想喊妹妹回来,被展怀春直接挡在身前。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肖仁连连后退,替自己求情,“那天我也不是故意提书的事,是怕她在书房乱翻才问她有没有看过,没看过我好及时补救,谁料她看了,我怕尴尬才找到那样的借口。你别动手,我将功赎罪行了吧,我告诉你,要不是遇到我,你们家那两个小丫鬟就被贺六欺负了!”说着将当日情形描述了一遍。
救了她的丫鬟,却又诋毁他,明显功不能抵过,于是展怀春把肖仁揍了一顿。等肖灿灿领着丫鬟回来时,两人已经分头坐在槐树下,看似有说有笑地聊天呢。展怀春是真笑,肖仁是强颜欢笑,总不能让妹妹知道他被打了啊?多丢人!
肖灿灿端了西瓜过来,然后乖乖坐在两人中间吃。她人还小,吃西瓜时沾了满手的汁水,肖仁忍着背上酸痛体贴地为自己妹妹擦手。这样的好肖灿灿习以为常,一心跟最近没怎么见过面的展怀春说话,“二哥,我明天去你们家里玩行吗?”
肖知县虽为本县父母官,住的地方却在县衙后头,格局有限,又不能擅自动土修整,因此一家人住的后宅只比展怀春的常青园稍微大一点,其中景致跟展家更是完全没法比了。肖灿灿去过展家好几次,特喜欢那边的大花园跟湖船。
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女娃,展怀春想到自家那个孩子脾性的大丫鬟,便笑着摸摸她脑袋:“行啊,把球球也带去。”球球是肖家那只狮子狗的名字,浑身雪白,机灵活泼,阿榆见了一定会喜欢。
肖灿灿高兴极了,跟主人家商量好了才转身求自家哥哥明天带她去。肖仁故意问展怀春明天是否有空,一副阴阳怪调冷嘲热讽的语气。如今展二少爷可是大忙人,都不屑跟他这种游手好闲的人为伍了。
展怀春只顾低头跟肖灿灿说话,没理肖仁的废话,如果他不在家,他让肖灿灿去干什么?
此时已近黄昏,两大一小坐了会儿,晚饭前展怀春告辞,回了自家。
睡前洗脚时,展怀春漫不经心地提及此事,“明天肖少爷带他妹妹过来玩,你会哄小孩子吗?”
整日呆在院子里,难得有新鲜事,听到有客人要来阿榆很高兴:“没哄过,但我会好好伺候肖姑娘的。”
“什么肖姑娘,明天来了你就喊她灿灿。你只是名义上的丫鬟,除了伺候我,对其他人不用那么恭敬。”听她说伺候别人。展怀春觉得刺耳。
阿榆没接话,心思已经跑到了明日如何招待客人的事情上,肖仁有展怀春陪着,她照顾小孩子就行了。
不知不觉洗完脚,她端起水盆就要走。
“阿榆,还没叫我呢?”展怀春拖着木屐快走几步吹了灯,在黑暗里低声提醒。
阿榆脚步一顿,望向门口外间漫进来的微光,声若蚊呐:“二哥,快睡吧。”
展怀春满意了,回床歇下。
阿榆静静听身后动静,等展怀春躺好了才继续往外走,出了门,她忍不住笑,觉得展怀春有点像孩子。
次日展怀春不用出门,难得睡了个懒觉,早饭也是在自己这边用的,跟阿榆一起。
饭后没过多久,肖家兄妹就来了,展怀春要去外面接人,把阿榆也叫上了。
阿榆跟在他身后,眼看距离正门越来越近,她突然有点紧张。自从上次肖仁送她回来之后,她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过他了,白日里她看书没有刻意回想当日路上情景,晚上也没有再做荒唐梦,怎么现在要见到了,她却莫名心慌了?
再慌也要出去。
出了正门,肖家马车刚好稳稳停在门前。车夫挑开门帘,肖仁先跳了下来,再转身伸手接妹妹。
阿榆没想看的,却又忍不住看了过去。今日肖仁穿了丁香色的袍子,单看背影,锦衣玉带,宽肩窄腰身材颀长。阿榆看着男人轻轻松松把一个小姑娘抱了下来,他将她放在地上,摸摸她脑袋,跟着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目光很快落到她身上。
低头前,阿榆看见他笑了,是熟悉的灿烂笑容,像寒冬照进窗户的柔和暖光,看得她心跳不稳,慌得她急急垂下眼眸。真是奇怪,明明都觉得他很坏了,看见他这样笑,她竟然讨厌不起来。
“二哥,她是谁啊?为什么她头上戴那样的东西?”肖灿灿随着肖仁往这边走,很快就注意到了阿榆。小姑娘也很爱美,忍不住仰头望着阿榆打量,她觉得这个丫鬟姐姐很好看,戴着的头巾也新鲜精致。
她个子矮,阿榆低着头也能看见她,见小姑娘好看又可爱,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自己,忍不住朝她笑。
肖灿灿顿时也笑了,听展怀春介绍阿榆名字后,甜甜地喊她“榆姐姐”。
展知寒不在家,几人直接去了常青园,稍坐片刻后,再一起前往湖边纳凉。
头顶是繁茂树木,地上是茵茵草地,草地上铺着蓝色粗布供他们坐着。湖边凉风阵阵,面前矮几上摆着瓜果解渴,要多安逸就有多安逸。
展怀春跟肖仁坐在一起,看那边阿榆陪肖灿灿逗狗。
“榆姐姐,球球是条狮子狗,你看它长得很像小狮子是不是?”肖灿灿抱着球球,让阿榆摸摸它。
阿榆哪里见过狮子啊,她只是觉得这狗特别可爱。小小的身子,长长的毛,水汪汪大眼睛灵动地转来转去,她伸手去摸,小白狗脑袋立即凑了过来,用它粉粉的小舌头热情舔她手,痒痒的。
阿榆禁不住笑,却又舍得不缩手,便一会儿给它舔一会儿摸它脑袋缓缓痒,用心听肖灿灿夸这条狗,听到好玩的地方附和两句,你一句我一句,倒有点刚结交的小姐妹的味道,谁也没心思留意不远处的两个男人,也就没发现他们都在瞧着这边。
上午几人就在树下纳凉了,晌午去船上用饭。
四方的桌子,阿榆也坐下了,左边是展怀春,右边是肖灿灿,对面是肖仁。
她不敢看对面的人,又总忍不住去看,特别是肖灿灿朝肖仁撒娇,肖仁总会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亲自夹菜喂妹妹吃。阿榆看了,心中渐渐涌起一种特别的感觉,有羡慕,羡慕肖灿灿有这样一个对她好的哥哥,因此觉得肖仁更温柔了,然后好像还有点别的什么东西,但阿榆说不清楚。
“怎么不吃饭?”展怀春渐渐发现她有点不对劲,轻轻踢了一下她脚,在阿榆回神时低声问她。
“吃呢。”偷看被撞破,阿榆脸上发热,随口搪塞一句,赶紧乖乖低头吃饭。
她不太对劲儿,展怀春继续留意她,发现阿榆喜欢盯着肖仁给肖灿灿夹菜吃,慢慢明白了。她一定是看肖仁对妹妹好,觉得他这个二哥不够好吧?
可是,当着这些人的面,他不方便给她夹菜啊,晚上吧,晚上他再给她夹菜。不过她也真是笨,有什么好羡慕的,他又不是没有给她夹过菜,还亲手给她剥过荔枝呢。
这次的船比上次的大,有两个船篷。饭后展怀春想睡午觉,吩咐阿榆伺候他,肖灿灿却不愿意跟肖仁睡在一起,非要让阿榆陪着,阿榆一走她就急。
“那阿榆先帮我把她哄睡着,一会儿再去那边伺候你们少爷。”肖仁坐在椅子上,随口提议道。
让她跟他共处一船篷?
展怀春自动忽略了小孩子,马上对他道:“让阿榆哄灿灿吧,我睡不着,你过来陪我下一盘。”
肖仁微怔,停了手中折扇,看向展怀春。
“快点过来。”展怀春转身去了另一个船篷。
肖仁马上看向阿榆,回想今日展怀春对阿榆的态度,多少猜到了点什么。明白了,他摇着扇子站了起来,走到榻前对自家妹妹道:“一会儿乖乖睡觉,不许缠着阿榆说话,知道吗?”妹妹有歇晌的习惯,现在不睡晚上会睡不着。
“知道,哥哥你快走吧,榆姐姐上来!”肖灿灿不耐烦地撵人,跟着抱着阿榆胳膊往上拽。
阿榆脸红了,肖仁还没走,她怎么好脱鞋。
肖仁就站在阿榆身边,瞧见她这副羞涩模样,不知怎的想到那日路上她脸红情状,胸口没来由一颤,恰好那边展怀春不耐烦地喊他,他便匆匆叮嘱两句,大步出去了。
他走了,阿榆躺到榻上哄肖灿灿睡觉。可这小丫头精神很好,非要跟她说话,问她家在哪里,上面有没有哥哥。阿榆说不记得了,转而问肖灿灿平时在家里做什么,肖灿灿还不懂安慰人,不停地说她的事,三句话不离肖仁。
后来肖灿灿睡着了,阿榆躺着看船顶,忍不住想象肖仁跟肖灿灿在家里相处的情景。
到了下午船靠岸时,玩了一天的肖灿灿累了,拉着哥哥的手让他抱。肖仁摸摸她脑袋,蹲下去道:“真拿你没办法,下次再这样,哥哥不带你出门玩了。”虽然这样说着,还是把小丫头抱了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肖灿灿嘿嘿一笑,脑袋倚在他肩头,双手抱着他脖子,一点都不嫌夏天热。
阿榆再次看呆了。
这种情形,为何她觉得很熟悉,好像,她也曾经像肖灿灿那样做过,朝一个男人撒娇。
从湖边到展家门口,阿榆一直盯着肖仁背影,心中各种复杂情绪翻腾,都无法分清楚是喜欢是好奇还是困惑更多。因为走在最后,前面的人做什么她都能看见,当展怀春回头时,阿榆迅速低下眼眸,目光落在球球身上。
“喜欢那条狗吗?”马车远去后,展怀春领着阿榆往回走,故意放慢脚步,跟她肩并肩。
阿榆点头,她很喜欢球球。
“那明天我让人带几条狗过来,你亲自挑一只,免得一个人闷在院子里只能看书。”展怀春笑着道,以为她舍不得狗。其实他在肖家看到球球时,就动了买狗的心思,否则也不会让肖灿灿带过来给阿榆看,看她是否喜欢。
“啊,少爷真的要买?”阿榆惊喜抬头,将要养狗的兴奋总算冲淡了心头困惑。
她眉头舒展,脸上恢复了平日天真无忧,展怀春心情跟着畅快,低声逗她:“谁让我是你二哥?既然你喜欢,那咱们就买。不过这种狗娇气难伺候,以后你别嫌费事就行。”
阿榆连连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狗的。
展怀春当然信她,回头就吩咐长安下去安排。
阿榆很期待,又怕自己照顾不好,不停地问展怀春养狗后的问题,比如说狗狗睡在哪儿,吃什么,一直问到天黑歇下。
明天就要有小狗养了,阿榆是笑着睡着的。
可是这个晚上,她又做梦了,梦见她只有肖灿灿那么大,然后也有人蹲在地上要背她。她趴在他肩头,前面是陌生的村间小道,是灿烂晃眼的夕阳。阿榆努力想看清男人长什么样,可是看不见,只能感受他消瘦单薄的肩头。
“阿榆,今晚想吃什么?”
她听到那人这么问她,温柔又宠溺。
阿榆陡然惊醒。
房间内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