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昨晚的一场雨使得今日山路泥泞,四处坑坑洼洼满是积水,走起来十分艰难。最麻烦的还是这两山之间的夹道实在太小,勉强只够一人通过,连三皇子躺着的那扇门板也被夹道卡得死死的,出去不得。
诗诗左右摆弄,硬是将那扇躺了三皇子的门板拽不出去。她像头蛮劲儿十足的小牛,生拉硬拽地勒动绳子,却难以将门板移动半步。低下头,她只能看见自己那双原本做工精美的蝴蝶金丝绣鞋被泥浆糊得面目全非,双脚湿了泥浆,黏黏的,恁是难受。
她回过头,看了看门板上昏睡得像头死猪的三皇子,憋憋嘴,喃喃自语:“算了,还是背着他走来的快些,这样拖横竖是拖不出去的。”
弃了绳索门板,她毫不犹豫地将三皇子背在了身上。然而,就在迈步的那一刹那,她的脑中突然浮现出翰王蹙眉责难的模样。思及此,诗诗的娥眉迅速弯了起来,大大的双眼笑得像月牙一般。
呵呵呵呵,是啊,要是给小龙虾知道她背了三皇子,小龙虾一准儿就是那副皱眉不悦的德行。那个拽王爷,吃醋的时候非常非常地可爱啦!
像是故意跟翰王较劲儿一样,诗诗乐呵呵漾出了灿烂的笑容并故意将三皇子往自己背上使劲儿一耸,又将他搂紧了些,这才迈步往山外而去。
那两山构成的夹道长得惊人,诗诗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很久才终于走出去。
“终于出来了!空气真好!”诗诗开心地望了望四周郁郁葱葱的树木,心情豁然开朗。之前她还觉着浑身使不上劲儿呢,哪料一出了夹道她不仅不再感受到疲惫,而且还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真真是上天怜她,让她体力得以恢复了。唯一的遗憾就是她仍旧记不起坠崖之前的事情,只能凭着法通和尚的一面之词来稍微了解些东西,但她现在还不能肯定法通所言是否属实。
她体力虽是恢复了,要背着三皇子出山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关键就在于眼前并无道路,就连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都没有!她抬起头,用目光搜索所有可以出山的路,却毫无收获。除了前方有一处低洼的小水池外,她的整个视线中便只有无边无际的茂密林木。
“站住!”
正当诗诗不知何处下脚,如迷途羔羊一般无助时,她的耳中传来了一声冷冷的喝斥声。凭着本能,她条件反射地向声源处望去,却见一个在她心目中不该出现在此刻的男人出现了!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与她在翰王府金库门前撞过面的何俊钦!
“诗诗!真的是你!太好了,你还活着!”何俊钦看到诗诗,他的脸上瞬间被喜悦占满。说着说着,他就自动闪了过来,想要靠近诗诗,更想要将她看个仔细。此时此刻,对他而言犹似一件稀世之宝失而复得,怎不令他激动万分?
诗诗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才惊觉自己在王府内扮演丑丫鬟而画的奇怪装已经全数被洗掉,难怪何俊钦会认出她来。不过,还是有一点令她很是疑惑,那就是何俊钦脸上那份过分的激动该如何解释?她虽与他接触不深但也大致了解他一些,他平常待人温和、宠辱不惊,应该不是那种大惊小怪、一惊一乍的人才对!那么,他今日的乍喜又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
难道他早就知道她坠落山崖的事情了,所以故意下山来寻她?抑或是,还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再者,小龙虾现在正与何家明争暗斗,而何家的长子居然不在家中安守城池却跑到这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这一切,太不寻常了!
“何大哥,你怎么在这儿?”诗诗将心中的疑问悉数隐藏,一脸天真地笑望着何俊钦。
何俊钦快步走到诗诗面前。他微扬眉头,唇角上翘,满脸的笑容,尽最大努力表示出自己的友善,深情中不无感慨的意味:“难得你还认我这个大哥,你真是个宽容的女子。”
诗诗听了何俊钦的话,一张小脸儿紧紧地皱在了一起,眉眼之间写满了问号。
“怎么了,诗诗?”何俊钦至始至终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那么直直地盯着诗诗,所以绝不会漏掉诗诗身上任何一个小动作,更不会忽略她脸上任何的表情。一看到她蹙眉,他立刻焦急地问了上去。
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情,不管哪一件都跟她扯上了关系。为了尽可能地减少他和她之间滋生的矛盾,他必须要在时刻警惕,将所有的矛盾和冲突扼杀在摇篮之中。
“没怎么啊!倒是你,何大哥,怎么感觉你今儿怪怪的?”诗诗拧着眉左右上下将何俊钦打量了个仔细,视线最后落到他的背上,这才后知后觉地惊呼道:“啊!何大哥,你什么时候把三皇子殿下给抢过去了?”
何俊钦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给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良久他才回应诗诗:“你这丫头,真是后知后觉,我都背了三殿下好一会儿了,你这才发现?真拿你没办法。”
诗诗撅撅小嘴儿,不服气地道:“哼哼哼哼!你跟小……你跟王爷一样,又是个自大狂!”
何俊钦注意到,诗诗说话时故意舍弃了平日里对翰王不太恭敬的绰号而规规矩矩地称呼了翰王一声“王爷”!一个称谓而已,要搁在比别人身上,那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这话从诗诗嘴里吐出来便不得不让何俊钦警惕一二了。谁让诗诗素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呢,突然变得中规中矩,难怪何俊钦会吃味儿了。
“听起来,你似乎并不讨厌自大狂?”何俊钦半试探半玩笑地问道,语调很轻,表情和柔。
诗诗挥挥手,不愿多谈,四两拨千斤地道:“算了,扯远了。对了,何大哥,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下来?这几座山可都不小,山坡又陡峭,昨晚还下了雨,别告诉我你是下山来采蘑菇的?”
“哈哈哈!为什么不能?”何俊钦开怀大笑,笑起来更显无害了。
而诗诗却无法将何俊钦当成一个真正亲切的邻家大哥哥来对待,因为她已经毫无条件地将他归纳为翰王的敌人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会在无意识的条件下本能地去提防那些对翰王不利的人或事。那种防卫很不好控制,是不由自主的,不受理性控制的。只要想到他是翰王的敌人,她就难以用真诚的表情去对待他。
“呵呵呵呵,当然不能,现在这个时令,怕不会有蘑菇吧?”诗诗机灵地道,满口的得意,活像抓到了何俊钦多么大的把柄一般。
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天真无邪,那么地不谙世事,其实不然。并非是她太过幼稚不懂人情世故,而是她根本就不希望别人看出她成熟心智的一面,所以每每只用天真的一面去面对众人。
何俊钦微愣了下,心中不免犯嘀咕:看诗诗那模样,莫非她根本就不记得先前的事情了?应该是这样没错,否则她根本不会这样无心机好脾气地跟他打哈哈。也好,她忘了也好,就让他和她之前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吧!从今往后,她的世界中只能有他!
“你个小精灵,果然反应敏捷。”说话时,何俊钦爱恋地伸手摸向诗诗的头顶。
不成想,他的手指才刚刚碰触到她的发丝,她便像只受惊的蚂蚱一样反射性地弹跳开去。
“诗诗?”何俊钦喃喃自语,满脸的不可思议。他不明白诗诗为何反应这般大,往常翰王不是常摸她头顶上光滑的发丝么?
何俊钦脸上的疑惑和错愕提醒了诗诗,让诗诗也不禁对自己的行为深思了片刻。她自己也觉得方才那出于本能的,近似于自我防备般的闪躲有些不可思议。她在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她连高高在上的亲王都不怕,却怕起了一个小小的年轻少将?
略略思忖一会儿,她终于找出了问题的症结。她再不复刚才的娇笑连连,而立即变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可以随便摸我的头。”
“诗诗,你怎么了?一会儿不见,你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你和思思不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么?我是思思的大哥,也等于是你的大哥,难道大哥摸摸小妹的头都不可以?”何俊钦知道思思不可能那么快接受他的感情,所以想先攀上个关系,进而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只是,太可惜了,诗诗好像不准备买账了。
“大哥是大哥,可男女有别,还是注意些才好。”诗诗很坚持。其实并非她矫情,而是根本不习惯别的男人触碰,耳中又总是萦绕着小龙虾霸道的话语:男女授受不亲!
何俊钦无可奈何,只得作罢,便在心中告诫自己: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只要诚心待她,总有水滴石穿的一日。
他暗暗发誓:等着吧,诗诗,你一定会心甘情愿地投入我的怀抱,一定会的!
“是我冒昧了,对不起,诗诗。”何俊钦当即道歉,随后又道:“咱们赶紧出山吧,这儿没家没店的,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我走前面,你紧跟着我,别跟丢了,这里时常有野兽出没。”
“何大哥经常来这儿?”诗诗最擅长在不知不觉中抓住对方的把柄。譬如说刚才,何俊钦那几再简单不过的话语,却让诗诗不经意间察觉了异样。
“哪里的话,这么个了无人烟的地方,我来这儿做什么。今儿要不是因为你,我恐怕一辈子也不会下来一次。”何俊钦适时为自己美言,毫不掩饰地表达对诗诗的爱护之情。
“原来何大哥真的知道我掉落山崖的事情?”诗诗将揭开谜团的希望寄托在了何俊钦身上。
何俊钦暗叫不好,都怪自己!欲速则不达,他拼命维持自己在她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却不料反倒栽在了这里!
“何大哥应该知道真相吧?快告诉我,我和三皇子殿下是怎么摔下山崖的?”诗诗将何俊钦的懊恼看在眼里,遂更加肯定了自己和三皇子遭遇歹人陷害的猜测。
何俊钦观察许久,终于敢确定自己之前的猜测完全正确:诗诗真的对昨晚到今晨的事情一无所知!换言之,她正好对那一段敏感的时间失去了记忆!如果他所料不错,应该是那一剂特殊的药发挥了作用!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她永远也找不回之前那一段记忆!
真是天助他也!他一定要利用好这一点!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翰王爷误会了什么,这才一怒之下命人将你和三皇下抛掷于断崖。”何俊钦为难地道。他佯装一脸从容,做出一副超脱世外的样子。他以为,诗诗会因为这样洒脱俊逸的他而倾心。
不过,令他失望了。因为诗诗小小的芳心已经被人占领了,所以不可能再对另一个男人心动……
现下听到何俊钦说她和三皇子都是被翰王爷指使人推下山崖的,她如何能信?就凭翰王的为人,他根本不会对一个女子下这样的重手,单从何思思的身上便可以得到印证。翰王是何等的讨厌何思思,并且何思思身上还有着对他不利的巨大阴谋,即便如此种种,他都不曾对她不利。
诗诗想道,她怎么说也是他名义上的王妃,他是断然不会对她不利的!
还有三皇子,翰王也根本不会伤害他,他们毕竟是同父兄弟。三皇子平时惹翰王的时候不少,虽然翰王总拉着一张臭脸给三皇子看,但终究不曾对他怎么样。这说明什么?说明翰王决绝对对不是那种小气得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杀人放火的无知之人。
“何大哥,谁告诉你这些的?这人也太歹毒了,竟敢讹传王爷害人?”诗诗义愤填膺,气得满脸通红,拧眉弄腰,倒颇有几分皇亲国戚的架势。
“我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翰王爷下令推你和三殿下进悬崖时我也在附近。毋庸置疑,我看得真真儿的,就是他硬逼着王府的护卫要将你和三皇子殿下推下山的。”何俊钦认认真真地道。
诗诗仍旧不信,但不想戳破何俊钦的目的,只道:“哦!你看岔了!我相信王爷不是这样的人。对了,三皇子身上沾了泥土,你背着他不方便,还是让我自己背吧。”
何俊钦死活不放开三皇子,目光中还满是是责备之意:“我都肯冒着生命危险下来救你,难道还怕你和三皇子殿下身上沾染的那点儿泥土。”
“谢谢!”诗诗低低地埋着头玩儿。
“翰王居然狠心地对自己的妻子这样绝情!像他这样的男人,缺德事干得数都数不过来,你还想信任他?为什么?到底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东西?”在何俊钦纳闷儿地看向诗诗。
“因为……因为他对我很好。”诗诗毫不犹疑地答道。
何俊钦趁势追究,又乐滋滋地补充道:“我也可以对你这么好。”
“可是我只喜欢翰王!”诗诗不愿让何俊钦再陷进去,遂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少时,何俊钦皱起了眉头,不甚甘心地道:“你还小,根本还不懂爱恨情仇,别自己将自己的眼睛蒙住了。翰王他根本就对你没兴趣,你何必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何大哥,你一定是弄错了,翰王爷绝对不是那种六亲不认的人。”诗诗力挺翰王,不想让翰王被何俊钦咒骂。
“你真的喜欢他?咳,你果真对他有情义?该不会是故意找借口搪塞何大哥的?”何俊钦拒绝认输。同时,他也觉得仿佛不对劲儿,按说诗诗中了他的咒药巫术,她应该爱上他才对啊。缘何她现在的感情却偏向易翰天?
难道咒药的效力还没有发挥作用?不,不可能,若真是那般,诗诗为何又记不住之前的事情?既然她失了那一段记忆,那就表示药力确实发挥了该有的作用,那么为何她的心还惦记着翰王?
“这种事怎么搪塞?翰王爷一表人才,又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我对他有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何大哥相貌堂堂,前途无量,要找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并不难,别把心思浪费在诗诗身上了。”话一出口,诗诗顿觉神清气爽。她终于搞清楚了自己和小龙虾的关系了,她终于肯承认小龙虾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了。不可否认,这种感觉并不糟糕,比她预期中的要好上许多。
经历这么多,她终于识情断爱了。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爱的又是什么!
何俊钦被诗诗一而再再而三为翰王辩解很不满,遂无情地朝诗诗泼了好大的一桶冷水。
“他都舍得将你推下山崖自生自灭,你还要对他付出感情?他根本不会真心接纳你的,诗诗你别傻了。”何俊钦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那倒不一定!”
“那倒不一定!”
同样的节奏,同样的内容,两种音色各有千秋。一种低沉磁性,一种清脆甜美,它们一同在繁茂的林子里响起,步调之整齐,竟让人分不出先后,就跟事先排练过一样。
诗诗心一惊,回头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