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儿被横放在马上,双手反缚,挣扎叫嚷,但无济于事。把她抓住的那名骑兵,这时也坐在同一匹马上,满脸冷漠,趾高气扬地望着远方,双脚用马镫撞击了一下马的肚子,催动马匹前进。
古代士兵们发现了神偷,立刻叫嚷着什么,朝他冲来。
神偷下意识地想扭头就跑,但他忍住了。嫣儿听到声音,侧过头望向他所在的方向。
“别怕,有我陪你!”神偷反而朝着抓获嫣儿的那名骑兵走过去。这名骑兵的穿着,和其他的骑兵差不多,并不是什么将领人物,嫣儿应该是他抓获的,所以就成了他的战利品。
嫣儿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不知道是绝望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神偷勉强笑了下,心里更痛,没有任何事情比看着嫣儿身陷囹圄却无能为力更痛苦的了。
古代士兵倒没有对神偷直接采取暴力,看到神偷没有反抗,就有人走上来,拿绳索把他也捆了,另一个骑兵举起他,扔到马背上。
抓了他们两人之后,骑兵和步兵们都继续朝前走。雾气无穷无尽,把去路掩盖,不知道他们要走向哪里。
走了十多分钟之后,队伍停住,两名骑兵都跳下马,把嫣儿和神偷扔到地上。
神偷努力抬起头,看到在他面前,有几个穿怪异服装的人,他们就是先前在镜面世界对面,举行某种仪式的那些人。无疑,这几个人掌握了某种隐秘的方法,可以帮助耶律乞努的军队,穿越到镜面世界对面。
“你们是来堵六鳍鲤鱼气门的对不对?”其中一个人打量了下神偷和嫣儿,紧接着又问,“堵气孔的铜钉在哪里?”
神偷立刻挺直腰板,因为他发现,这个人说的话,不再是听不懂的契丹语,而是汉话。
老沙开着车,往大龙家常菜馆赶。他们没有时间搬救兵,更没有救兵可搬!
沿途,老沙尽量避开耶律乞努的士兵,选择比较偏僻的道路,但靠近大龙家常菜馆之后,就没办法了,士兵们把这里围堵得水泄不通。
那些古代士兵,也意识到了这件恐怖金属怪兽发出的轰鸣,朝老沙和大拿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呼……呼……”老沙望着车前的一队队士兵,呼吸声逐渐加重。他将车停在道路中央,一脚踩油门,一脚踩着刹车。
土方车剧烈震动,驾驶室里弥漫着一股烧煳的味道,前盖下发出轰鸣,后方冒起浓烟。老沙在等待,一旦松开刹车,土方车就会咆哮着冲出去,碾压那些挡住他们的士兵。
生死关头,杀戮不可避免,但老沙只是普通人,把土方车轧向这么多的活人,他心怀迟疑。
那些士兵,悍不畏死地冲过来,马背上的骑兵,手拿弓箭,朝土方车射击。箭头撞击在车窗上,砰砰生响,同时玻璃上也现出一道道裂痕。
“抓紧!”老沙朝大拿喊。
大拿抓住副驾驶车门上的把手,挺直了腰杆,老沙做出决定,要冲锋了。
土方车撞击着古代士兵,把身前的几个人撞飞,有人被卷到车轮下面,车子碾压过他们身穿铠甲的身躯,一阵颠簸。
老沙死死地抓住方向盘,不让土方车的方向失去控制。
车外,喊杀声不断,就算是大拿当过兵,也为这种士兵的气势所折服。这些人,是天生的战士,勇敢已融入他们的血液。
但大拿也感喟,古代士兵们终究只是凡人之体,血肉之躯难以抵挡庞然大物一样的土方车。如果这时候,有一辆装甲车,完全可以从容地将所有的古代士兵解决掉。
见古代士兵们挡不住土方车,大拿稍微放松了点,但随即,脸上又现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看到后视镜里,那些被碾压倒地的士兵,竟然又站了起来,似乎没有受伤,疯狂地朝土方车追赶过来。
“我知道老任,为什么会在意他们了。”大拿吞咽了一口唾沫,声音打战地说,“从镜面世界里过来的古代士兵,是杀不死的!”
老沙沉闷着没出声,眼睛盯着前方,大拿看得出来,老沙肯定早已经意识到这件事。
镜面世界的人如果没有古怪,那么老任就用不着花那么多的心思,把他们弄过来,说不定,不死只是他们其中的一种能力,还有其他的能力没有表现出来。
大拿不敢多想,甚至连那些士兵都不想多看一眼,但那些士兵,就在那里,不容他忽视。
老沙把土方车开得飞快,把那些士兵一一撞倒,接着猛打了一把方向盘,土方车迅速扭转方向,车尾对准了大龙家常菜馆后门的围墙。
“抓紧!”老沙又喊了一句,立刻把车倒退着撞向那面围墙。
一阵剧烈的碰撞声响起,大拿感到整个身体因为惯性陷入坐垫里面,全身的骨骼和内脏发生挤压。紧接着,后方的车斗里冒起一阵灰尘,大堆砖石落在车斗里。
土方车剧烈颠簸了几下,进入了大龙家常菜馆后院。
大龙家常菜馆里一片漆黑,门窗紧闭。前方士兵们的喊杀声不绝于耳,但与此对应,在大拿前方的菜馆房间里,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惊雷之下,玻璃反射电光,静悄悄的令人心悸。
大拿推开车门走下来,心已经悬了起来,他走向后门,要去敲打窗户,立即发现不对,向后退出几步。
老沙按了两下喇叭,焦急催促,现在时间不等人,那些围墙外的士兵,已经从撞塌的地方进来。
大拿正在后退,立即就感到脚后跟踩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但他收势不住,踩踏下去。
“噗……”那东西被踩爆,发出一声爆响。
随着这一声爆响,大拿头皮一阵发麻,这种声音他听过,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这是大型的蜘蛛被踩爆的声音。
就在被踩爆的一瞬间,整个大龙家常菜馆的墙壁似乎活了过来,表层发生蠕动。
惊雷闪过,电光里,大拿看得真切了。
在建筑的墙壁上,匍匐着一层层密密麻麻的蜘蛛,就是他和老沙在刚下地底时,在钢铁管道里遇见的那种。大拿本以为它们永远被埋在了地底下,想不到在这里又会出现。
大拿转身就跑,三两步就回到了车上,然后把车门关死。
“怎么回事?”老沙还不明所以地看着大拿跑上车。
大拿没作声,而是用手指了下前方的车前窗。老沙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用大拿回答,他已经看到了,无数五彩斑斓的蜘蛛爬上了车窗玻璃,仿佛有谁给土方车盖上一层布,一会儿工夫,车外就被遮盖住。
而那些古代士兵,也意识到了什么,刚从那被撞塌的墙壁进来,立即又跑了出去。
“那个玩蛊的苗人到了。”老沙想到了什么,说道。
“蛊?”大拿疑惑地望了眼老沙,“你知道这些虫的来路?”
“这是老任的后招。”老沙点点头,“刘所长有后招,老任不可能没有。现在看来,他比刘所长要厉害,那些古代的士兵,对蛊非常忌惮……”
“我曾经听师父说过,厉害的蛊可以钻入身体里面,还可以控制人……”大拿接过话头说。
“我不知道蛊有没有这么厉害……”老沙说,“但要真有这么厉害的话,那老任这个人,就太可怕了。他请苗人来,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对付神偷以及别的人,而是要向耶律乞努和他的手下下手!”
大拿一开始还没太明白,他只是念头一转,想到了师父说过的话,但被老沙一提醒,立即豁然开朗,舌头立刻打结,什么都说不出来。
“有苗人在,那些士兵暂时对我们没有威胁。”老沙扶着方向盘,手指不时敲打,思考着什么。
“我们必须马上去告诉刘所长……”大拿呆滞片刻后,说,“老任这个人,太危险,我先前还以为他是发疯。老沙,你不是说过,他要在现代复国?他们契丹连族都被灭了……一定很不甘心……”
“你觉得刘所长他不知道?”老沙没有大拿那么激动,冷静地侧头打量他,“刘所长肯定知道,但他也没有办法,他没办法阻止这一切发生,这些事情,是注定的!”
“老沙,我们肯定能做点事情。”大拿急切地说。
老沙摇头:“我们做了很多事情了,但每次行动,都在把事情弄得更糟糕。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们只是棋子……”
“老沙,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大拿缩了缩身子,似乎感到有些寒冷,声音也低了好几度,有很多东西在脑海里打转。
老沙打开车前方的小抽屉,翻了两下,竟然找到半包烟,然后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狠狠地吸了一口,本想说句什么,但又忍不住再猛吸了一口,烟燃烧掉好大一截,露出一厘米来长的赤红烟火。
“在这整件事里,只有我跟你是毫不知情的外人。”老沙终于开口,“老任、刘所长、韩族长他们,不管彼此有没有见过面,但都知道对方存在,并且斗了很多年了。现在已经很明显,韩族长继承了祖辈的遗训,要为耶律乞努招魂……实际上,就是大力促成镜面世界对面的耶律乞努过来……他们举行了类似五葬法的仪式,最终得以成功……”
大拿咬牙切齿,眼睛里满是愤怒:“他们真疯了,不把人命当回事。”
老沙说:“把镜面世界的耶律乞努带过来,是他们的使命!一千多年了,他们世世代代在等待这个时刻,不疯才奇怪。谁都阻止不了!”
“那个布置钢厂的势力呢?”大拿问道,“刘所长他们这个卸岭的组织,他们不是在努力阻止吗?”
“是,但他们很被动。”老沙说,“他们在这件事上,只派出了刘所长,眼看一切发生。我猜测,他们以前下过很大的功夫,阻止过一次,他们派出了三个人,老穆、老任还有刘所长,或者,是老穆和老任,但那一次,以失败告终,而且是惨败,为此让整个卸岭组织的镇压计划,都只能搁置,勉强维持平衡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韩族长四处施为。”
“钢厂,也就因为这样衰败了……”大拿听明白了一点。
“应该跟这件事有很大关系。”老沙点头,“在那种年代,钢厂的兴衰,跟高层是有很大关系的,失去了上面的扶持,才会衰败!我甚至能想象,老任在那个计划中,背叛了卸岭,至少,是与当初高层的设想背道而驰……现在的情形,已经能够印证我的结论。”
“如果卸岭,真的有老胡说的那么强大,为什么……”大拿又疑惑了。
“你的意思是为什么不对守陵人采取措施?”老沙知道大拿的疑问,“这一点,我也在想,只要他们愿意,小小的守陵人村落,随意就能抹去。也许,是治标不治本,但真实情况,我还没想到。”
“我越来越糊涂了。”大拿摸了下脑袋,苦笑起来,“这么说起来,我们两个,似乎什么也没做,下不下去,都没什么关系……”
“你错了。”老沙严肃地盯着大拿,“我们的作用非常大。”
“我真不知道。”大拿懵懂地偏了偏头,回想起这么多天以来的一幕幕场景,还是想不明白老沙话里的意思。但他知道,老沙的脑袋很灵活,肯定已经猜测出一些事情。
“不用多想,地下的那个神兽,肯定就是镜面布局形成的原因,它苏醒过来,镜面布局才能实现……”老沙整理出思路,对大拿说,“我们两个,被老胡骗进了地底……他不单是钢厂的员工,而且,跟守陵人有很大渊源,说不定就是守陵人的后代。那管道钢钎,插入地下,我一直以为是插入坟墓,但现在错了。它插入的,是那神兽的身体,这样才把它暂时镇压住!”
大拿感到震惊无比:“你的意思,我们顺着钢管,进入的是神兽的身体?”
老沙点点头:“老任提到过,那神兽是条六鳍鲤鱼,你也看到了,它的眼睛有多大,整个虎符镇,可能就建在这条鱼的背上,它随便一动,整个虎符镇就要遭殃。”
“这怎么可能?”大拿不敢相信。
“守陵人让我们去堵住气孔,就是为了防止它完全复活……他们借助半醒的六鳍鲤鱼,实现了镜面布局,但他们不能让它完全醒来,否则就会功亏一篑。”老沙继续说,“这个度,他们一定要把握好。我们两个,进入到水潭里,带着铜钉一路在它身体里穿行,把六鳍鲤鱼给惊醒,让它全身疏通……”
“这就是我们的作用,真正把它唤醒的,是我们两个!”大拿恍然大悟,气得牙根痒痒,“难怪刘所长一再劝阻我参与这件事,还把管道给堵死。”
“我们却还以为自己在做好事。”老沙苦笑,接着说,“我问你,既然老任和韩族长早就密谋一起了,为什么他们不让老任把铜钉带下去,把鱼弄到半醒,实现镜面布局之后,再把鱼的气孔堵上,而非要拉我们入局?”
“对哦,为什么?”大拿跟着老沙的思维下意识地问,自己已经没办法思考。
“韩族长很聪明,他不相信老任。这个铜钉,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们亲身验证过,那鱼身体的东西,非常害怕这根铜钉,我们这才安然无事地闯过一个又一个关卡。不然,早就已经死掉!铜钉无疑是可以镇压住神兽的,问题是,如果落在老任手上,他还会在乎镇压或是不镇压吗?”老沙说。
大拿想了下说:“从当前来看,老任是不在乎的。他想让耶律乞努留在这边,鱼动了,就算毁灭了镜面布局,他也不会在乎。”
“你说对了!”老沙赞赏地说,“守陵人准备好要过去镜面世界那边,他们才会防着老任,把铜钉交给我们,让我们来做这件事。他们之间有合作,但彼此之间猜疑更多。因为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等一下……”大拿忽然想到什么,“既然这样,也就意味着,老任让嫣儿他们去堵气孔,其实是知道他们不会成功,故意让他们去送死吗?”
老沙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他也是到现在,看清老任的真实面目,才意识到神偷和嫣儿,恐怕要葬身地底。不然,以老任老谋深算的性格,不会轻易让他们去做事,而是会尽量阻止。
而另一方面,从不久之前开始,地面的微震就没有停过,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条面临苏醒的鱼,仍然没有得到镇压!用不了多久,它肯定会醒来!
也就是说,神偷和嫣儿在地下那么久,并没有把鲤鱼的气孔给堵上。
“嫣儿看起来很年轻……”大拿忽然淡淡地说,“不应该这么早死,还是冤死。”
“你打算怎么办?”老沙问。
“我想下去救他们!”大拿说,“不过,首先我们要进大龙家常菜馆,把老任揪出来,让他交出虎符,这样耶律乞努才能退兵!”
“听起来很简单。”老沙笑了下。
“本来就很简单!”大拿坚定地说,“我们是卒子,但卒子过河,能杀帅!”
“这话倒是挺贴切。”老沙点头,“到了这一步,我们没有退路了。”
大拿和老沙在土方车里聊了很久,把事情都尽可能地梳理清楚,到了后半夜,两个人架不住疲惫,就在车上睡了过去。
大拿这一觉从没有过的香甜,甚至都没有做梦,当他再睁开眼,天已经亮了。车窗外的太阳出来老高,阳光很猛烈,明亮刺眼,隔着玻璃透射进来,仍然能感到十分炙热。
昨晚撞破围墙的地方,砖头乱七八糟地倒在地上,地面各处,都还是湿的,一些杂草上挂着水珠。
周围很安静。再听不到士兵们的嘈杂声,也没有了他们的踪影,外面街道上,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大拿把头贴着车窗,往外面看,左右都没有任何人影,他忽然之间,觉得有点恍如隔世,昨晚上发生的一切,跟一场梦一样,不像是真实发生过。
片刻失神后,大拿叹了口气,心想他和老沙睡着后,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虎符镇的危机已经解除,那群古代的士兵按先前过来的方式,回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
当然,他知道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大拿揉了下脸,舒展了下手臂,全身肌肉僵硬麻木,动弹起来像个机器人,疼痛从每一块肌肉传出,仿佛所有的肌肉都曾经断裂过,让他难以忍受。
昨晚搬动土方车挡板,显然是伤了身体,而且吃师父留下的药丸,副作用相互叠加,要想复原,恐怕需要静静休养很长一段时间。
“老沙……”大拿扭过头,朝驾驶室后座喊。驾驶室后面,有个可以睡觉的长软垫铺位,是司机们可以暂时休息的地方,老沙昨晚睡在那里。当大拿回过头,忽然一惊,后面的铺位上,只有一张毛毯,老沙不知道哪里去了。大拿下意识地扯了一下毛毯,老沙的确没在。大拿立刻望向左边驾驶室的门,昨晚他们把门锁死,但现在,那里已经打开。很显然,老沙已经出去了。大拿立刻打开车门,跳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