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四年秋,宇文景睿瞒着木兰去了一次岭南,他随便想了一个借口,如安顿湘西守军之事,实则是去了岭南潮州。
早在刚刚登基那会儿,宇文景睿就怀疑过十三没有死,因为以木兰对他的感情是无论如何要劝下他逃离的。但他下令在全国境内搜寻了许久都没见到十三的人影,偏偏改元之前和木兰闹过一次矛盾,看见她撕心裂肺地吼十三已死,这才让他打消了怀疑,可能木兰没有在说谎。
近年来,他和木兰之间的感情日益稳定,也有了弘佑。宁王大概是觉得时机成熟了,于是找了个机会把事实真相全都告诉了他。一开始,他是愣怔的,没想到周围所有人都知道十三尚在人间,唯有他还瞒在鼓里。
宁王恳请他息怒,其实他并没有怒,只是为木兰的小心翼翼感到落寞,她害怕自己会杀了那个男人,哪怕她对那个男人已经没有感情了。他一笑了之,其实早就不在意了。
马飞驰在山谷间,耳边刮过一阵阵清风,夹杂着秋日成熟果子的香气。宇文景睿根据宁王留下的地址找到了十三隐身的小乡村。小乡村干净整洁倒是不假,可他在心底还是冷笑一声,以前的十三可是诸兄弟里最养尊处优的,要星星,父皇不敢给月亮。如今他沦落成这副模样,还真能就此活下去。
他孤身一人来到了庭院外,只见院落里搭了种蔬菜的架子,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子在棚架下采摘着东西,不远处的晃晃椅里躺着一个吃奶的女娃娃,不过几个月大。
“怡怡再等一会儿哦,我们马上进屋去哦。”
女子的声音柔和无比,多了几分清澈纯真。宇文景睿伸手推开了木栅栏门,女子闻声转身过来,他这才看清容貌,是个长的很齐全干净的女孩,脸上还带有初为人母的喜悦。
“你找谁?”
宇文景睿不知道该怎么答,他不知道现在十三用什么名字。
“你找谁呀?”女子声音提高了些,但依旧是和善温柔的。
景阑正在厨房烧着饭,一听小薇在庭院里说话,便匆忙走了出去。当他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背对自己的身形高大男子时,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便挠挠头问,“你找谁啊?”
宇文景睿身躯一震,要到了见面的时候了吗?他咬了咬牙,缓缓转过了身,而景阑在看到他的侧脸时便已愣在了原地,随后颤着身子对小薇道,“快抱怡儿进屋子,不要出来!”
小薇被唬住了,“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要去抱孩子。
宇文景睿连忙解释,“就我自己来的,不要担心,你…你,十三弟。”
景阑在听到那声“十三弟”时,忽然觉得自己头中冲气一股热流,直逼眼泪掉落,他侧首仰天望,半天才说了一句话,“你怎么来了?”
宇文景睿不知该说什么,想了片刻道,“兄弟多年未见,恩怨总要了清。”
景阑苦笑,“何苦呢?不是她告诉你的吧!”
“不是她。”他忽然觉得自己说话没了力气,对着一旁的女子努了努嘴,“这是?”
“小薇。”
小薇对着陌生男子颔首,她猜想,这就是夺走自家夫君财产,又将他逼得无路可走的兄弟了。
景阑轻咳一声,“你想怎么了结恩怨?杀了我?”
宇文景睿淡淡摇头,“我想要的都已经有了,没必要再跟你过不去。应该是我问你,你想怎么了结恩怨。”
“我是重活一世的人,上辈子的事大约都记不清楚了,只知道这辈子要疼我的女人和孩子,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便好了。”
宇文景睿苦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日子过的挺清苦的。”他瞥了一眼十三的手,以前是那样的细皮嫩肉,如今也有些粗糙了,“看看我能在哪儿补偿你…”
“补偿?不用了,日子清苦有日子清苦的好处,你累死在太和殿时,我还和女人一起种菜卖瓜呢。嘿,失算的是你,怎么着少十年阳寿。”
其实景阑这话说的有些刻毒,但宇文景睿毫不在意,其实就是这个理,皇帝日理万机,整日被折子奏本压的喘不过气来。而这普通人呢,虽辛劳些,却活得自在。
“你走吧,你来无非是想印证我还活着,若有一天想要杀我了,请放过我的妻女。”
宇文景睿心中无奈,他奔波千里其实还想多说一些话,但看这架势,两兄弟已经再也不能如以前相处了。
“不会有那一天的。我来,还想说一件事。”
“什么?”
“不出五年,给你,给泉下双亲长兄,一个前无所有的盛世!”
景阑哼了声,却不说话。
宇文景睿说完这句话,慢慢转身过去牵马,他的心忽然跳地咚咚的。他对十三其实是满满的愧疚,以前他觉得理所应当,可今日见了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便觉得心中颇不是滋味。又能怎么样呢?此生无法再见了。
“等等!”
他顿住了脚步,却没回头。
“她…她还好吗?”
“木兰…她挺好的,她去年冬天生了个男孩儿。”
“弘霖呢?”他红着眼问。
“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调皮捣蛋。”
景阑无力地哭出来,那也是亲骨肉!他时常想起弘霖,他负了马素心和曹修茹一世,沦落到此便是此间的报应吧。
“走吧…”
宇文景睿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了出去,远处暗沉的天空中飞过一群乱鸟。他翻身上马,最后望了一眼伫立在庭院中的人,而后重重扬鞭。如来时一样,轻尘扬起,未几,便再无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