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家备嫁的时光便是在娘家生活的最后日子,我对魏国公府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年幼时随娘住在偏院安乐堂,八岁以后独自生活在西城。之后,又进宫,说起来,对这所府邸的感情仅停留在“幼时的住所”上。
当年查抄魏国公府,是暗卫过手的。我能想象那一日阖府上下的惊恐,现世安隐过足了,怎么也想不到有倾灭的一天。听说,当时暗卫损毁了大门前的白玉牌坊,估计并不是宇文景睿的授意,而是那些嫉恨魏国公府荣耀的人做下的。
“主子娘娘,日影西下,外边凉下来了,您还是进屋里坐吧。”
我看着来人的谦逊卑躬,笑道,“三哥为什么一定要和我这么生疏呢?在这所宅院里,我就是你的妹妹啊!”
三哥笑了笑,依旧是那样的姿态,“如果没有娘娘,皇上不会对咱们家人留半点情的。如今徐府满门荣耀,多托了娘娘的恩德,想来父亲和长兄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我沿着高低错落的廊桥慢慢走着,夕阳余晕洒在了假山下的湖面上,映的水纹波光粼粼。我抬手拨弄了两下悬挂风灯的丝穗,缓缓道,“爹和大哥都是疼爱我的,我知道。况且大哥离世多少跟我有关系,我便是拼了命,也要保全家人。”
“娘娘与皇上心结已解,才是最幸运的事。臣期盼皇上和娘娘能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我转身笑道,“谢哥哥祝福。明儿是圣旨布告天下之日?”
“正是。”
玄德三年三月十六,封后诏书始下,布告全国,咸使闻之。
帝诏曰:朕承天立极,使四海同伦,万方向化。朕笃念伦纪,深惟婚礼为天秩之原、王化之始,遴选贤淑,俾佐朕躬。今皇贵妃徐氏出秀毓名门,祥钟世德,柔嘉淑性。朕亲授宝册,立为皇后,曰慧嘉。皇后之尊,内掌后宫,外辅朕躬,承宗庙而母天下。特旨,钦此。
三月十八,是我与他的大婚。魏国公府一片盛景,漫天遍地挂满上等红绸,廊檐下、甬路两侧、游廊周围皆坠着花好月圆的红灯笼,尽管是白日,灯笼内可不必燃烛,但远远望去,依旧是一片火红。
春到花开,处处芬芳迷人,加之天气温暖,这一切仿佛都是为了我的好日子而到来的。
我身着彩织云龙纹样靛青翟衣坐在梳妆镜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脸施珠翠面花,耳坠东珠排环。不经意垂首一瞧,便见绣金凤蔽膝与绶带长长垂到地面,那雕刻凰鸟与“慧嘉”二字的玉佩垂在腰侧,衬着这盛装华服。
“皇后娘娘妆成,请戴凤冠。”
我挥了挥手,便见尚衣宫女从托盘中取出珠翠金累丝嵌宝石珍珠龙凤斗冠慢慢戴在了我头上,霎那间,我觉得自己头上压了块大石头一般,不禁皱起了眉。
二姐在一旁笑道,“皇后娘娘现在就皱眉可怎么得了,您可得顶着它祭宗庙祭祖先呢,一直到入主坤宁宫,才能由皇上给取下来。”
尚衣宫女遏礼道,“正是此话。请王妃为皇后娘娘落流苏。”
二姐正了正颜色,接过玉柄,将挂于两侧的流苏挑落,我的面前被虚掩住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阵阵拍掌声。紧接着,便听到鼓声渐进,他已经快到了。
“吉时已到!请小姐出阁。”
只称小姐、不称皇后,送出阁之人是徐府的老姑姑,这也算嫁娶礼之一。二姐单独扶我慢慢走到门边,便由喜婆接着扶我。待走至前庭后院之隔,永昼已经站在前面了,单膝跪礼道,“侄儿送姑姑出嫁。”
我心头忽然来了一阵酸,别人家都是长兄送嫁,而我,却是年幼的侄儿。
“永昼,引路吧!”
永昼起身,在前引路而去。绕过影壁,经过穿堂,我已看见阖族亲人垂首侯立在大门处了,而大门石阶下站着的盛装男人,正是宇文景睿。这一身礼服更衬得他宝相庄严,他见我来到,唇角绽放了笑意。
“请皇后娘娘踏过火盆,此生平稳无虞,再无波澜。”
我提着裙摆,跨过了那道“火”。
“臣恭送皇后娘娘出嫁。”
依旧是永昼,称谓却变了,前面是姑侄,如今是君臣。
宇文景睿走上前,一截一截拉着我手中的红绸带,最后握住了我的手。
“朕亲迎夫人归宫,愿为夫人驱马,请夫人登撵。”
我笑着跟他慢慢向前而去,他扶我上了装潢华美的马车,就在我要进去时,忽然闪过一个激灵。我转首看向紫金底的府牌,“魏国公府”四个大字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而对面的“武臣之首、第一世家”与之相辉映,高高屹立在府前,犹如守护府邸的巨人。
我对着兄长姊妹们璨然一笑,而后低头进了马车,再无担忧之意。
马车渐渐驱动,车夫正是自告奋勇的他。细碎的马蹄声在耳边响起,伴着车厢角落处挂着的风铃,一直传入人的心底,犹有多情。
三月春絮,零落散飞。十里红妆,送嫁侯女。金陵的春依旧温和细润,如秦淮河堤柳枝翕动,又如乌衣巷传唱歌谣的民家女子。天空碧蓝如洗,白云飘悠似闲,春燕高高飞过,不忘叽喳吵闹。马车渐行渐远,最后隐入遥遥的雾波,不复得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