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未尽。
黑夜,静院,除了剑光,还是剑光,冷然似冰,森寒似月。
落十一早已站起了身子,单手握着剑,整个人宛若天成,与天地融为一体,又好似独立于天地之外,与天地格格不入。
现在的他就是这样,冲突与融洽,排斥与吸引,看似矛盾,实则已臻至天人合一的境界。
落晓峰没有注意到,就是现在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去看一眼。
许久,落晓峰猛地举起酒瓶,酒水似瀑布般,狂奔而下,直入肺腑,但他的表情却毫无变化,就好像是在喝水一样。
落十一没有阻止他,事实上他本就是要落晓峰醉的,酒能醉人,也能麻痹人,最重要的是,酒能让很多清醒时候不能接受的事情变成寻常事轻松接下,因为今晚落晓峰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学剑。
与其说是学剑,不如说是学道。
一剑十年,岂是说笑!
落十一看着整个人已醉了大半的落晓峰,大喝一声,一掌拍在落晓峰额头上!
无风,无劲。
就好像寻常孩子嬉戏耍闹般。
但落十一的脸上,却无比的认真,而落晓峰的眼神,也充满的清明,毫无半点刚才迷茫的样子。
静,出奇的静!
落晓峰心中原本翻涌升腾的巨浪,飘摇不定的天地,皆在这看似平淡而无力的一掌下缓缓溃散,最终消散于无尽虚空。
他现在整个人空白的就好像一张白纸,他不仅忘掉了以前,他连自己都已然忘却。
一切都已忘却,只剩下他那双明亮透彻的眸子,和空白的脑海。
落十一看着他这个样子,仿佛早已知道一般,缓缓收起了贴在落晓峰额头上的手,手还有些微颤,好似这一掌已用去了他所有的力气。
落十一面朝着落晓峰,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平淡的月华,如溪中细水,轻轻地在院中流淌,不带起一丝微风。
倏然间,树木萧萧,丛草瑟瑟。
院中,秋风已起。
一把剑,一把寒如秋霜的剑,横在落十一的眼前,一剑横,风乍起!
落十一双手和搭,紧紧地握住了剑柄。
他双腿微曲,沉下身子,左手缓缓地在剑身上移动,漫天的月光,宛若有灵般地凝聚在了剑上,散发出点点柔光。
剑光,逐渐占据了落晓峰的双眸,他的眼中,仿佛只有这一柄剑。
缓缓的,落十一的双手离开了剑,又或者说剑已融入他的身体之中,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无需再依靠手来控制它。
落十一收回双手,长身而立。
剑,竟自行发出轻吟,宛若仙音,周围的树木皆在这剑吟声中摇摆不定。
风,止不住的狂风。
落十一的长衫随风而动,在风中猎猎作响,但他本人却像擎天之柱般,纹丝不动。
“峰儿,我之剑道,乃为御剑。剑舞而起,当若流云惊鸿。剑意有三,一剑一意!”
落十一重新握住了剑柄,剑声,风声,树声,戛然而止,一切都归于平淡,仿佛刚才的所有都是幻象。
但被风吹歪的树枝,凌乱倾斜的杂草,又是如此的真实。
“剑一,以手御剑,剑随手动,手不止而剑舞不停!”
落十一长剑而舞,剑光闪耀,剑气飘飘,一把剑,在他走右手之间不断流转,剑,竟有大半时刻是脱手而行。
长剑,宛若蝶舞。
“剑二,以气御剑,剑随气动,气不乱而剑意不散!”
话音未落,落十一剑已离手,但五指微弯,剑就好像牵线木偶般停住,下一刻,剑已消失,只留下漫天的剑光流转,快若惊鸿!
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的流光,好似千万颗流星般划破天际,要将这漫漫长夜撕碎。
“剑三,剑如心,心如剑,心所向,剑所驱,心所至,剑亦所至!”
漫天的剑光在瞬间消失,长剑,也已悬立在落十一面前。
剑身平静,剑华褪却,长剑无波,好似失去了生命一般,虽然锋芒依旧,但却给人一种毫无灵性之感。
如同此时的落十一,气势尽去,平淡如水。
不知何时,落十一的手上已多了一小坛酒,举坛,仰头,酒似天河之水般倾泻而下,落十一整个人像是承受不住天河的冲击力一样,仰天而倒,但就在瞬间,一把长剑已然托住了他。
落晓峰没有看清它是怎么移动的,他甚至连长剑划过空中的声音都没听见,但他没有去想为什么,因为他的脑中已经没有一丝空隙让他去想,他的脑中已经被那把剑占满了。
三道剑意,已然将他的识海充斥的再无半点空留。
他的眸子越来越明亮,他整个人也越来越空灵。
落十一倚着长剑,凝视着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星月斗转,时间已过去许久,落十一脚边的空坛,已整整多了三个,但他却依旧在喝着,连速度都没有丝毫的停滞,仿佛只要酒够,他就能一直喝下去。
落晓峰明亮的眸子逐渐地趋于平淡,直至归于宁静,他缓缓闭上了双眼,整个人瘫软下来。
刚才还在喝酒的落十一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旁边,无风起,无波动。
落十一将他安顿好之后,又独自一人站在了漆黑的院中。
长剑,斜插在他的身旁。
一人一剑,似乎准备就这样伫立着,迎接着那即将到来的,绝不平静的一天。
秋风已起,长夜,似乎已快到尽头了。
漆黑的墙角处,不知何时已多了个人影,落十一似乎早已知道一般,并没有太过的惊讶。
“你来了。”
“恩,我来看看。”听声音,赫然正是林剑心。
他看着落十一,也看了看那把剑,有些惊讶道:“你成功了?”
落十一依旧是那般古井无波,点头应道:“恩,就在刚刚。”
林剑心有些高兴,但随即又叹了口气,说道:“本来我应该是为你高兴的,可……”
落十一摇摇头,说道:“我知道,即便我跨出了那一步,明天也依旧很难有胜算,我本就没希望明天能活下来。”
林剑心有些惋惜,刚想说点什么,但看到他这个样子,也不知该从何开口。
长夜漫漫,明亮而充满生机的清晨,看似很近,却不知何时能够到达。
林剑心和落十一看着东边的天空,依旧没有一丝光亮。
黑夜,仿若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