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霍云只在燕国驿馆内养伤,尽管他那日有甲胄护身,箭伤不重,但是,他这次并没有跟随二姐夫范明友再去楚国冒险,一方面是因为他前日死里逃生,直到这时还心有余悸;一方面是因为他心中已经装满了梁玉娘,以前的那些“建功立业”、“封侯拜将”的抱负,如今在他心中已经不是很重要的了,何况他如今已经承袭了伯父的冠军侯爵,此次回京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家大将军是不会吝啬一个千石以上的将位赏他的,最起码也不会降职他现在的千石羽林仆射将位。
眼下,他在驿馆养伤的这几日里,真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每日里都是燕王亲自作陪,山珍海味盛宴不断,美女如云环侍四围,自然也有他崇拜爱慕的心上人梁玉娘陪伴左右了,只有短短数日,他收受的奇珍异宝就装满了一大车。
这日,燕王有事不能作陪向霍云“告了假”,不想燕王不来了还“告了假”,心上人梁玉娘不来了连一句话都没有。他一时间就感到朗朗晴空,一下子阴云密布起来的没了好心情,驿馆里也一片空荡荡的让他看什么都不顺眼了。
没奈何,燕王刘旦这时是屁股松了,怕他霍云,巴结他霍云,可是梁玉娘不怕他霍云,更不需要巴结他霍云,倒是他霍云想借着救命恩公的幌子,巴结恩公,讨好恩公,进而博取恩公的芳心,只可惜恩公就是不领他霍云这一片赤子之心。
没有了梁玉娘在身边,霍云心中一时间空落落的好像感到了世界的未日,他心神不宁的在驿馆里来回踱步,眼看着都等候了整整一个上午了,还不见梁玉娘的玉影驾到。
霍云没滋没味的吃过午膳后,干脆直接派人去请梁玉娘,可是前后派出去了好几拨人,都没有寻到梁玉娘的下落。实在没奈何,看来还得让燕王刘旦帮忙了。
果然,燕王刘旦一道诏令梁玉娘就来了,虽然她一来就劈头盖脸的向他霍云发了飙:“我可是燕国八百石少将军,不是服侍你的卑女,你最好给我放明白点,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误会误会!”霍云慌忙赔笑脸插掌躬揖说,“梁将军对霍云有救命大恩,霍云只是仰慕梁将军神威,想早晚聆听教诲,又怎么敢拿梁将军当卑女看待呢!”说着,忙殷勤的给她看座、沏茶、拿点心。
梁玉娘气咻咻一屁股坐下,伸手一把夺过茶盏喝干了茶水,“嘭”的一声重重的放下茶盏,惊得霍云“哎哟!”一声跳起身!
尽管,这是霍云虚张声势的讨梁玉娘开心,可是梁玉娘不但不笑,反而变本加厉的瞪眼呵斥他:“你如今回京也算是满载而归了,怎么还赖在我们这里不回去?”
“梁将军这话可羞杀霍云了!”霍云忙陪笑脸说,“其实,霍云根本就不在乎殿下送来的这些财宝,如果梁将军不嫌弃,这些宝物就转送梁将军了,就当是霍云的一点点心意吧。待霍云回京之后,定会向我家大将军极力举荐梁将军的神武恩德,保证请梁将军回京担任朝廷的显爵上位!”
“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心意’我可受不起!”梁玉娘不禁冷笑了说,“不过,我倒想请问霍少将军,尊驾现在是几千石的上位呢?”
“霍云不才,忝列千石的羽林仆射。”霍云见她终于肯与他说话了,尽管是冷嘲热讽的话语,但他还是喜出望外的笑嘻嘻说,“不过,以霍云的这点微薄本事,怎么能与梁将军的神武相提并论呢?我家大将军可是最惜良才,只论才德不论亲疏的人,如果他得悉了梁将军如此年轻,就有这样超群的神武本领,至少也会拜梁将军一个一千五百石的左武卫将军的!”
“好一个只论才德不论亲疏的大将军,像少将军这样才德的人,都做了千石的羽林仆射,难道少将军不是大将军的亲儿子吗?”玉娘刻薄的笑问。
“你!”霍云不禁羞怒的涨红了脸,转念却一半自嘲一半显摆的笑呵呵说:“还真让梁将军说中了,霍云如今承嗣了我家大伯父神武将军‘冠军侯’的显爵,还真不能在我家大将军膝下尽孝了么!”
梁玉娘一听他提起了当年灭门仇人霍去病,不禁手按剑柄嚯的起身,一双阴戾肃杀的凛凛眼光,直盯盯的瞪视着他!
“梁将军你!”霍云惊得连退数步惶恐的问。
梁玉娘阴戾肃杀之际,溘然惊醒,自己身负燕王使命,不日将要奔赴京师,执行对大将军及其霍氏子侄女婿们的诛杀行动,何不这时与他搞好关系,明日也好利用他接近他父亲霍光,让他成为他父亲的催命鬼,岂不是更解恨了!
如此想着,她不禁故作屈气的厉声呵斥:“你在我面前显摆你的显赫家世,是想欺我只是一个内史的女儿吗?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势利小人,我当初就应该让你死在乱军之中才好!”
霍云一听这话,才放心了慌忙插掌躬揖说:“梁将军误会误会了,霍云万死也不敢做这样的势利小人啊!”惶急又连连躬揖,痛悔的说,“都是霍云该死,都是霍云该死,不该在救命恩公面前口无遮拦,让恩公误会霍云了!”可笑一向骄纵跋扈的霍云,今日竟在儿女私情面前,也和凡俗常人一样做小伏低了。
“算了,看你还算心诚,这次就不与你计较了!”玉娘这才冷笑了说,她虽然性情阴戾凶残,却也聪慧精灵,这时为了日后大计,也就勉强温和了容色又坐下,何况她今日来,还要向霍云打听皇曾孙哥哥的情况呢。
“梁将军请用茶,请用茶!”霍云总算是看到她温和容色坐下了,虽然这时还心有余悸,却一时间更崇拜爱慕了她这种暴戾火辣的性情,就欣喜的慌忙奉茶拿点心,极尽小心殷勤之能是。
玉娘这时心中有了谋划,也就不再拒他千里之外了,看着他殷勤小心的嘴脸,也不那样可憎了,随淡淡一笑,拿起一块点心吃起来,做出不经意的样子随口问:“对了,我听说当年‘巫蛊之乱’死了不少人,先帝连太子殿下都诛了,整个东宫就只存活了一个襁褓婴儿,那个婴儿怎么样了,他如今也长大了吧?”
霍云略怔一下,就笑了说:“你说的是卫太子之后,皇曾孙刘病已吧?他一直住在永巷掖庭里,如今也有十七岁了,说起来倒也老实本份。”
“这么说来,他应该也有爵位食邑了吧?”玉娘忙问。
“他还配有什么爵位食邑了,能够住在掖庭里苟且偷生,就很不错了!”霍云不屑的笑说。
“他不是皇曾孙吗,朝廷怎会如此薄待了他?”玉娘诧异的问。
“梁将军原来不知,刘病已虽然是皇曾孙,而且还是先帝的长房长曾孙,可他是罪太子之后,是招来当年‘巫蛊之祸’的邪崇灾星。当年,先帝一时仁慈,留了他一条小命,容他寄养在掖庭,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一天到晚病怏怏鬼霉阴气的,满皇宫的人都贱视他,不敢走近他,唯恐沾染了他身上的晦气。不过,这几年他还算识大体,见人毕恭毕敬的,书也读的不错,也能拿起刀剑舞弄两下子了。”霍云鄙夷的笑说。
玉娘不禁“嚯”的起身,由不得又凶狠的瞪视霍云一眼,转身疾步向出庭堂而去!
霍云慌忙跳起身喊叫:“梁将军你这是?”却见玉娘头也不回的出驿馆去了。他不禁诧疑的暗想:“她怎么对刘病已的事反应这么大了,难道她认识刘病已不成?”如此一想,再追出驿馆喊叫“梁将军!梁将军!”时,只见街道上一片来来往往的陌生行人,那里还有她的人影了。
梁玉娘一路疾奔回到梁府,直进庭堂。下人们见她脸色苍白的回来,一个个都吓得不敢问她。
“老爷呢?”玉娘回头喝问一旁的侍女。
“回小姐,老爷去了王府还没回来。”侍女提心吊胆的说。
玉娘一屁股坐下粗粗喘气,侍女慌忙奉茶给她,她随手甩了茶盏,厉声喝叱:“滚!滚出去!”
侍女吓得急忙忙跑出庭堂,玉娘一时间气得手脚都哆嗦了。上个月,义父梁仁派遣哥哥梁丘贺,领着风部天龙使者去了京师,她当时就要求义父也派她一同去,可是义父说什么都不许她去,气得她好几天失魂落魄闷闷不乐,好像哥哥梁丘贺把她的魂魄都带去了京师。如今才刚刚平静了一些,竟然得悉了皇曾孙哥哥这些年来,竟是如此的悲惨遭遇,她一霎时心都碎裂了。
今日义父回来,她说什么也要恳求义父,让她赶快去京师,也好暗中保护皇曾孙哥哥。要是再不放她走,她宁愿犯纪律,受处罚,不告而别也要赶去京师了。
这些年来,她要不是心中惦记着皇曾孙哥哥,只怕她早就支撑不下去,死在虎圈里喂虎了,她一个弱女子能成就今日的万夫不当之勇,就是心心念念着能有朝一日保护了皇曾孙哥哥,不让别人欺负了皇曾孙哥哥,如今皇曾孙哥哥在京师任人践踏欺侮,生不如死活着,她玉娘却在这里耀武扬威的为别人卖命了。
这时,她剧烈的吸溜着鼻息,止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的流下了腮帮,不由得又拿出了这半块玉佩,紧紧的捂在裂裂撕痛的心口上,咬牙切齿的发恨说:“皇曾孙哥哥你等着我···皇曾孙哥哥你等着我···”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里都是她皇曾孙哥哥受苦受难的情景,什么“血海大仇”,什么“燕王大计”都被她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正这时,有人来报:“小姐,雷将军来了!”
“他来干什么,让他走!”玉娘厉声呵斥,还是抬手擦干了泪水,藏起了这半块玉佩,感觉有人走近身边了,她不禁回过头凶狠狠的瞪视着来人。
“又出什么事了?”雷奋诧异的问。
“说你的事?”玉娘没好气的问。
雷奋怔住一下,只好讪红脸说:“今夜晚有行动了,寿将军命我提前告诉你一声,我去驿馆找你,霍云说你刚走,我就来府上找你了。”
“什么行动?”
“诛灭国相王琦满门!”
“王国相又犯什么罪了?”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们只要奉命行事就行!”
玉娘冷淡的点头一下,就不再问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