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在将近一周的时间我再没有见到锦里和苏锦必,他们好似消失了一般,也不来上课。
直到有一天,母亲再次坐着那一辆刺眼的小汽车回来。
车子停在家门口,乡亲们议论纷纷。
“是孩子她妈回来了吧?”李奶奶眯着眼睛。
“到底是个妩媚妖精!”
“说了吧,这家人没个好果子。小强,你可不能跟这种人的子女走到一起。”
“也不知道这俩孩子她爸去哪里了?”
“也不管管。”
“就是了。”
“要是郁正还在,看到自己的弟弟受这般委屈,不知做什感想。”
“好端端的,把郁正跟这家子人做什么联系了。”
……
母亲这次直接带他进屋来了!
我拉着妹妹的手,满心欢喜的向前去。又看到那个叔叔,退缩了回来,靠着门栓,妹妹站在我的身后。
“心儿,是妈妈,妈妈回来了。”
“你看,妈妈给你和妹妹带了好吃的,还买了好多你们喜欢的东西。”
“心儿,乖。开下门。”
我扶在门栓上,就那样紧蹙眉头静静看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母亲”。
“为什么要带他过来?”我淡淡的吐出来这几个字,没有丝毫的情感。
“心儿,他是金叔叔啊。你们之前见过面的,你忘记吗?”
“你就是心儿,看。金叔叔给你带了糖果。”
这个金叔叔,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跟母亲站在一起,视觉上就觉得极其不舒服。
“糖果,我想吃糖果。”我正在思量要不要开门,妹妹已经冲出去了。一把接过他手上的糖果,也顺带着撑开了门。
他一把坐在已经塌陷的木床上,点了一根烟吧哒吧哒的抽起来,飘飘欲仙。
“心儿,这是谁打你了。”
“妈妈,是苏伯母打的。”妹妹一边吃着糖果一边应道。
“多嘴。”我瞪了妹妹一眼。
“她一个穷寒酸样,欺负我的闺女,什么德行!”
母亲说着脸偏向大门,怒目圆睁的样子让我害怕。
母亲看到家门口一群看热闹的乡亲,忽然觉得气愤得不行,她站起来,作了一个了不起的动作。
“坯!”那一口气呕出来,仿佛用尽了半生的力气。
我看着母亲,竟然心生起冷漠来。
“心儿放心,妈妈一定替你争回这口气。”她姿态夸张,要不是她抱着我的时候,亲吻我额头的触感还似以往那般温柔,我真真怀疑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妈…”我哭诉,一把扑在了母亲的怀抱。
“说好了没,交待几句得了!没看到外面这么多人,你也不害噪!”
母亲抱着我的手松开了来,止不住声的哭起来。又对视了妹妹一眼,紧紧的抱着妹妹,再松开。
“苦了你了,孩子。”
也许是过了那么长时间没有见到母亲,又也许,是对很多事情看得开了。
“妈妈又要走吧!走了就不要回来了。”我淡淡的说,起身来走入一边的卧室,其实就是一张破旧不堪的窗帘隔开的一角。
背对着他们。
“心儿,你是不是怪妈妈。妈妈也是没有办法啊!”
我沉默。“走吧!”
“妈妈不走,妈妈不要走了好不好嘛。”妹妹死死的拽着母亲。
“符希,你走不走!”他起身走出门口,朝着屋内还在纠缠中的母亲厉声吼道。
转眼,他已经上了车!
“心儿,这里有吃的,穿的,还有钱,你们喜欢什么,自己添置点家用。”
我依旧沉默。
母亲拉开妹妹的小手,“乖,听姐姐的话。”
又回头看着我的背影。
“你爸这个月底应该回来了。”我听到这一句,憋着嘴眼泪无声的落下来。
“那,妈妈走了……”
依旧是长长的沉默。
我依旧去上课,带着妹妹。
只是,不再和同学们嘻嘻哈哈,和锦里,也只是擦身而过,所有人,在我的世界中不在复苏。
即使内心有波澜,也不在显示在脸上。用老师的话说是,我早熟了。
父亲快要回来的前一个星期,我特地去镇上当街的花店买了束鲜花,然后又把家里的窗户都挂上了自己结的十字结。
我知道,在这个偌大一百多户的村庄里,没有人会为父亲的归来感到庆幸,妹妹也许当时并不懂得这份情感的含义。
就好比她还是会期望母亲回家如同期待父亲一样。
而在我心上,母亲就如同已经被蚊子咬了一口的白米饭儿,开始变色,发霉,发臭!而父亲,是一个崭新的稻谷儿,还有着自身带的那股子稻香味儿。
自是有所期许的!
一个星期前,也许更早,从我知道消息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等待。
等待父亲的归来?
还是一个家的回归?
又或许,是内心深处的一种诉求?
不得知。
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
两个星期过去了!
三个星期过去了!
父亲始终没有回来,我该责怪谁吗?怪母亲欺骗了我,还是怪父亲始终没有消息,又或许,该责怪自己,期许太大?
锦里会偷偷的给我写字条,但却不在明目张胆的同我玩耍了。
致亲爱的心儿:
心儿,对不起。我知道我母亲给你的伤害很大,我之所以这段时间没有和你说话,一部分原因是家里,另一部分原因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愈合我们之间的那一道鸿沟。我没有办法告诉自己,于你无亏欠。
原谅我这段时间对你的冷淡。要知道,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最可爱的人儿。
我替我母亲跟你道歉,但也请你不要责怪她,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我,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有勇气将这封信放到你书桌或其他你可以看得见的地方,又或许,你看到了但都不愿意打开。我害怕我们从此的天各一方!
因为害怕,所以我还是写了,倘若你看到了。就代表你还是愿意原谅我的是不是,心儿,我会一直在你身后,请不要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不管你是否愿意原谅我,我都陪着你。
锦里
当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教室已经空空如也。
我读了一遍又一遍,有欣喜若狂的心情,有感动人心的颤抖,更有一种精神得以重新愈合的快感。
我拿出字笔,很快的回了一封信。
致锦里:
你还称呼我为亲爱的,感动。我并没有怪伯母,忘记你跟我说了吗?我们之间不需要对不起。所以你并没有说抱歉的必要,我这段时间心情低落是因为我的母亲,还记得你那天提醒我说乡亲们的那些流言吗?我想我必须得承认它的真实度。虽然我并没有去验证真相,我也不想知道了。但是,锦里,我无法理解,更不要说接受了!
与此同时,锦里,我更担心你的身体,我四处寻问乡亲你的伤势,后来看到你生龙活虎的来上课,甭提我是有多欣喜了。你很健康,我为此而开心。
好了,我知道你一直在。我感到幸福!这种幸福感来自你,独特的,唯一的你。
郁心
写好这一封简短的回信,我将它放在锦里的课桌里面珍藏着的小玩具箱里。心满意足的拿好东西走出了教室。
觉得今天的阳光异常的明媚起来了。
后来我想,也许就是那时候起,锦里开始了我们之间的书信往来罢!
从学校回家的路还是那么的漫长,虽然还是会路过那一片油菜地。
这个过程,看着黄灿灿的花儿结了果子儿,菜籽儿也被收了去,留下了这一片黄土地,赤裸裸的可怕。
这一天早上,起了一个大早,搭上村里上街的围车,去上街!
这车平日里也许是装猪粪的,一股味道直冲冲的涌入气息中来,车上一路不断的有人上车,短短20里的路程,竟花了一早上的时间!
走到一半时,一位年迈的奶奶柱着拐杖,提了一个黑色的布袋来搭车,车上早已经是水泄不通,只见她步履蹒跚的来到车前,这种围车不像平常的出行车辆,原本就是用来载货的,所以后端座上只有一根横栏,其余都是腾空的,只得依靠自己手上的一股子扒劲向上支撑着上来,这么年迈的奶奶,弯腰到直线90度的曲线,迈开脚都是艰难,更不用说要向上攀爬了。
所有人在后座上人挤人,里面的少部分坐着,我是其中的一个。大部分站在中间的空挡上,站不住的,用单手拉着上方的铁栏杆,一边在车上,一边在车身外。
不用说,顶顶的超重了的!
“奶奶是要去上街的吧?”一旁单手提铁栏杆的大叔跳下车去,弯腰笑着和奶奶打招呼。
也许是年纪大了,耳朵,眼睛都不怎么经用了。
奶奶附身上前,凑了凑耳朵,又抬头笑着回应大叔,谁也不知道她是否听懂了。
“奶奶,这是要去上街吗?”大叔再次提高了分贝,凑着耳边清晰的说道。
这次奶奶笑的更开心了,忙不迭的点点头。
“你们那个谁让个位?”
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作声。
“我说,你们谁让个位!”还是没有人作声!
“那个,算了。我等下一趟车罢。”奶奶挥挥手,转身抹了抹脸上,那脸上满是皱纹!
“等等。”我从最里面杀出来一条血路,冲着背影用尽了全部力气喊这一声。
“这是那家的孩子。”
“扫把星。”
……。
我听着这些议论,“叔叔快让奶奶进来吧。”
那会儿,是我年少时最灿烂的笑容了罢。
大叔呆了一会儿,“哎,好嘞!”
“奶奶,来,这边,小心。”
奶奶一把被抱起来,笑的格勒格勒嗒,洋溢的幸福感不言而喻。
我站在被人潮拥挤着的内车中间,我可以忽视车内的异味,可以忽视乡亲们的言论,也可以不管不顾自己现在身在何方。
但是母亲的住址被我紧紧的拽在手心。
这一趟,我是要去问清楚的,至于是问清楚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父亲的下落,联系方式吗?还是母亲的什么呢?这一切,在我心底是一个巨大的迷。
它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比生活更为困窘着我,是一种精神上的桎梏!
摇摇晃晃的到下车,已是午后时分。
我对这种街上的繁华并不陌生,以前母亲总喜欢带我去逛这逛那,每天都是满载而归,母亲说购物是她的一大乐趣。
看着街上琳琅满目的物品,自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就好似已经半生不曾来过这世上一样。
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终于到了二十七巷,我走进去,到处是发了霉的垃圾。再次看了看字条,确认没有走错。便硬生生的拽着已经不成形的字条往更深处走去。
这张字条还是我拖锦里四处打听找寻才得来的,至于锦里是怎么得手的,我也不得而知。
要搁以前,我从不这样莽撞行事,但是内心的纠结反复碾压着,叫人无法安下心来静静生活。
这条巷子往深了去,愈发觉得透骨的清凉,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好几次念想是否找错了道,行至尽头,是一堵长满青苔的石墙,石墙上爬满了蓊蓊郁郁的爬山虎,淡淡的绿色给这条小巷装点出来了一点新意。
我看着紧掩着的二十七巷五十九号门,里面漆黑黑的一片,午后的阳光照不到这个阴暗潮湿的小巷深处。
母亲就是在这生活的吗?
右边有一个小小窗户,上边已经被打碎了一半,透着小窗户的破洞口,可以依稀看得见里面的现状,只是光线过于黑暗,看得并不清楚。
我敲了敲门,“咚咚、咚咚…”没有人应。
再敲,“咚咚、咚咚…”还是没有人。这个点会去哪里了呢,也许是到什么地方上工去了。
“你是找哪个妖货啊?”
“你好,阿姨,我想问下这户人家…”
“走了,走了,要到晚上才回来的。”她极其不厌烦的示意我出去。
往她手指的方向走出去,走近了。才看清她的脸,远了,只见是一大块红色妖艳的怪物,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大波红色的大波浪卷,直接卷到大约屁股的位置,左右两耳边戴个偌大的圆形环,笑起来的时候,忸怩着屁股,把外套放在一边来。我估摸了下,她也就三十出头,正是花一般的年纪。
“怎么,你闻得很香吧?”她忽而一把将脚放在了椅子上,显摆出她那雪白的大长腿,凑近了来说道。
这条小巷实在是窄得很,她一附身,我便被挤到一旁的墙面上了。
末了,又出来一个。
“你这小姑娘家,没事来这做什么。”
我纳闷,小姑娘为什么不能来这了,我不过是来找我的母亲。
正想着,她轻轻地捂嘴笑,“想来可能是迷路了罢。”
人越来越多,才发现,原来每一个小黑屋里都住着人,只是方才没有注意到。
“妈妈,你在吗?你是不是在。”我冲着另一边喊。
“原来你是来找妈妈的。”
“你这小姑娘家家,来的不是地方。”
“快走了。”
“妈妈,你在吗?”我冲过去,使劲的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还是没有人应。
“你吵到我们了。”一旁的大红波浪吼道。
“你要真找人,晚上再来吧,晚上一定在的。”说着又捂嘴笑了起来,其余人也跟着笑。
在她们的笑声中我离开了那座小巷,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