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憩几天之后,我还是启程了,在这片荒无人烟的绿色世界里,我想通了很多事情,好像也知道为什么锦里会选择离开,我是想她的。
现在家已经将我抛弃,丝毫不想再卷进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庭,甚至对它产生了厌恶感,这种深深的厌恶感将它拒之门外,我不再有什么留念,在最近的火车站买了车票,前往四川,寻找锦里。车票钱是奶奶给我的,她说“孩子,想去就去吧,哪里有那么多考虑呢。”
义无反顾的登上前往四川目的地的列车,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我希冀着见到锦里,她还好吗?她是不是模样变化了?我盼望着新生活的开始,同时,也在此刻,我在想,这腹中的孩子是不是应该留下了。
对于这件事,我左右摇摆,生下来,现在的我,连自己都无法生存;不生的话,真的要像母亲所说的,去流产吗?可是,我是抗拒的啊,要知道,她虽然小,但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体啊!
四川很大,当我一路摸索着越来越接近锦里的时候,却感觉到一种透不过气的喘息感,这种感觉我在后来的西藏之旅中也深深的感受到过。
长途跋涉的艰辛是不可言状的,但因为急迫的想要见到锦里,萦绕在我心中的却是满满的喜悦。
这天傍晚,天黑时,我已经抵达了市中心,并在一家旅馆住了下来。这家旅馆是青年旅馆,它的床是上下阶梯式的,一张紧挨着一张,不到五十平方的小房间里面,已经排满了,十张床。
大家拥挤着,把背包行李放在地上,或是床头。有一件衣服卷成个枕套。就这样沉沉的睡下了。
他们显得是那么的疲倦,仿佛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似的。
不一会儿,就有人打起了鼾声。鼾声如雷,震得人的耳朵发懵。我原本是困的,但想着明天下乡就可以见到我心心念念的锦里了,就愈发的睡不着。
“姐姐你也睡不着吗?”
我一看,原来旁边,躺着的是一个小男孩,他依偎在他母亲的怀中,像一个,受了伤的小刺猬。
“姐姐睡不着,你快点睡吧!”
“姐姐,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可以止痛的药啊?”
“嗯你是哪里受伤了吗?”说到这,小男孩从她母亲的怀抱中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妈妈出了车祸,腿被压断了,她现在很疼,很疼我想买点药,给她止疼。”
“嗯,姐姐这里倒是有一味草药,可以帮忙止疼,但要明天才能上山去采,先睡觉好不好。”
他听了之后,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爬过身来,隔着不到二十厘米宽的床板,对着我的脸蛋亲了一口。
“姐姐,我爱你。”
这个世界上如此真实的话,本来就不多,一次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
在一米的床上打着滚儿,心中在幻想着明天见到锦里会是怎么样的一个情景。我会跑过去抱着她,搂着她,并且,告诉她,我是有多么的想念她啊!
我最终还是带着她的美梦睡着了,在梦中,无数次的幻想和她相遇的情景,可让我还没有想到的是,竟会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
就在那么一刹那,我做了一个噩梦,在梦里,我被无数的砖头纷纷砸下,砸得我头破血流,我大声的呼喊,锦里,救我啊,救我啊!可是,没有人来救我,砖头,一块又一块的,砸在我的背上,头上,手上。
我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然后猛的一下就惊醒了。
等我还没有缓过神来的时候,整个房子,已经剧烈的摇晃起来。
我却还以为在梦中。房子向左摇了去,又向右摇,地上的残水东西跌荡起来。不一会儿我就意识到,这不是在梦中,这是,地震了。
我大声的叫着,大家快起来啊,起来啊,地震啦,地震啦,不断的呼喊。只一秒的时间,眼睁睁的,看着一角的墙,就那样直落落的倾斜下去了。我本能的求生意识,忽然就升腾起来了。拉起旁边的小男孩,猛的将他往背上一背就往楼下跑去。
这时候,大部分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楼道里并不算拥挤,我很顺利的就跑到了一楼大厅,然后,眼睁睁的看到门口已经被堵上了,看向旁边的窗户,并不算高,赶紧背着小孩跑了过去。一把将它先扔出去,再一撑手,越窗而过,头上不时掉落石块,小男孩看着楼上不断的哭喊,“妈妈,妈妈!”
我叫他赶紧走,没有反应,不断的石头落下来,越来越多,我能感觉到这个房子就要塌下来了!猛地将小男孩抱在怀中,跑向了空地!
在扑倒的一刹那,我觉得自己好像离开了这厚重的躯壳,说是厚重,但其实这时候的我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一米七的身高只靠不到八十五斤的瘦肉支撑着。
小男孩挣扎着扑向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残砖瓦片,“妈妈,妈妈…”他的泪水是那么肆意的在流淌,他是那么轻,原来贫穷所给予的,不单单是物质上的匮乏,已经根深蒂固的影响到身体了呀。我自然死命的拽着他,那一片虚无的灰尘造成的废墟,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味道让人窒息。
很快就展开了救援活动,疏散群众的,还有不断的寻找亲人的,小男孩的声音已经哭的沙哑,他不停的喊“妈妈,妈妈…”
一直到第二天,很多人终于得救,但始终不见小男孩的母亲,她腿脚不便,我也觉得她已经被砖压得粉身碎骨了,心中不存念想,但小男孩依然没有放弃,他已经一天一夜不停的呼喊,寻找,尽管他的喉咙已经嘶哑,面目模糊。
当所有人都放弃的时候,小男孩说,“妈妈,妈妈在这下面,就在这下面。”于是大家就问他,?怎么知道他母亲在这个位置,而不是其他位置,他迷迷糊糊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一米,两米,四米,挖至十米深的时候,还是不见踪影,小男孩却始终不放弃。
“我看,这人要真在下面,估计也是尸骨无存,血肉模糊了。”
“老大,要不就放弃吧,其他地区的伤亡比这里更严重,而且人手严重不足。”
他们走了,尽管小男孩苦苦的哀求,在他的心目中,他的母亲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啊!
他时而咆哮,而哭喊,这时候,我才想起来锦里,锦里就在离这不远的山区,这里发生了地震,那锦里呢?她怎么样了?
这种想法深深的将我的头脑给笼罩了,我站在废墟地里,看着人群不停的走来走去,跑至班车处才发现,由于地震道路多处受损,班车已经停止了运做。倒是有一些救援的大卡车停靠在路边。
小男孩哭喊着,他说他能听到下面的声音,他坚持着。
其实我也知道,他的母亲就是在这里,因为地震发生的时候,她就躺在我的旁边,腿脚不方便她也不可以逃离坍塌区。我甚至后悔为什么没有随手将她一起带离这栋房子。
真的,是真的!
我们听到了求救声,来自黑暗的地下的声音!
我跑去找救援的人员,不一会儿,就架起了工具,人多力量大,他们不停的问,“你还好吗?能听到我们的声音吗?千万别睡啊!”
一时之间,斧凿声,搬运声,还有周遭的杂声全都凑到了一起,黑暗地下的声音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经过两天的时间,终于在地下见到了小男孩的母亲,她被救援出来的时候,“真的还活着,还活着。”
然后大家跟着一起欢呼,为小男孩的执着感动,为这些辛劳付出的救援团队,也是为了这场灾难之后对于许多人来说,初见的喜悦之情。
知道他们有人照顾,我昼夜不息的赶往与锦里会和的路上,一路上,尽是满目疮痍,到处横生的血肉模糊的人,大部分人在临时搭建的白色帐篷内包扎,甚至更血腥的,在地上就动手术来。
寻找里的路实在太过曲折,我只能祈祷,她平安无事!
而在这条路上,我也加入了志愿者的队伍,帮忙一路上递药,换药,简单的包扎也都学会了。
芸芸众生百态,我以为我是最不受上帝待见的哪一个。而在这里,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幸运,在面对死亡之神的时候,人是多么无力的弱势群体啊!
生命如草芥,因此更加要珍惜。
我开始学会对生命怀以热情,这也更让我坚定的决定,要生下腹中的孩子,他是一个生命体,于我而言,于这个世界而言,他都很重要。
一位病人被乱石砸中了面部,因此血肉模糊,护士长吩咐我去给你他清洗伤口,我一动,他全身也跟着疼痛,就这样直愣愣的看着那双几乎模糊的血眼。
还好,他的眼睛完好无损。
只是这样看着我,带着那一阵一阵的颤栗,让我觉得害怕起来。
“你怕我吗?我这样子肯定很丑吧!”
“没有。”
“我要照镜子,我要看,看看我的脸。”
我蹙眉看着他,表示无奈。
然后继续给他清洗脸上的伤口。“别乱动,要是清洗不干净,这肉就不能长到起来,到时候坑坑洼洼,就真的难看了。”
正说着,他撇开脸去,呆呆的望着天花板。
救援行动不断的在进行着,一路上见到太多生死离别的场景,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将整个大地渲染成了一幅浓墨重彩的灰色画卷!
到处充斥着哭喊声,呐喊声,一位年迈的老奶奶泪眼模糊,想拉开盖上孩子的白灰布,不断的呼喊着孩子的名字,她穿了一件深绿色的军衣,头上戴着红色的头盔。救援人员不断的拉扯着,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的背驼下来,再驼下来,直至完全附在担架上!但又很快被救援人员拉开了去。
另一边是一位失去爱人的妇女,姣好的面容上满是疮痍,旁边的嫂嫂和妹妹也是泣不成声,到处是担架上的尸体,到处充斥着死亡,血腥的味道!
她们甚至连自己的爱人尸体也还没有找到!
再一侧,中年的大叔双膝跪地,双手紧绷着脑袋,朝天咆哮!
他穿了一身消防马甲,在这个雨天里格外的引入灼目!
后来才知道,地震开始的时候,这位消防大叔救援了不下百号人,但却没能赶回家救救自己的妻儿父母!
此时的他,是在抱怨命运的不公吗?还是在懊悔什么呢?一排排的曾经鲜活的生命体,此刻被一层一圈的包裹着,比僵硬的坟墓更加冷而冰!
有人在寻找着!
有人在擦拭着已经冰冷的尸体!
有人在祈祷!
……
天堂可以容得下这些孤单的灵魂?
我不知道,这些灵魂好的坏的最终流向了何方,但我祈祷,他们去了如天堂般明净的地方。我不自觉的抚摸微微隆起的腹部,不知为什么,在这样绝望而血腥的场景中,我竟然升腾起了一种会心的微笑。我是在感叹命运对孩子的公平吗?又或是,这是某一个不小心被掩埋的天使,悄悄的依附到了我的身体里。这是一种多么神奇的事情啊!
离那个家庭越远,看到的世界越大,就越是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孤寂感和平凡感。唯一的担忧都落下了锦里的身上,她,还活着吗?不,她一定平平安安的,在某一个拐角的街道上,又或者她也行色匆匆的在救治伤员呢!这样想着,干起活来,愈发精神焕发,生龙活虎起来了,只觉得满眼见的,都是一种典礼,在悲惨中拥抱着一种喜悦。
升腾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就好像在这偌大的旷野寂寥中,在这横尸遍布的鲜血中,处处充满着希望之光。
她在何处呢?
她是否也在期盼着我们的再次相遇?
道路曲折崎岖,一口粮要运到这个地方都是不易,加之患难群众之多,医疗设备便更是罕见,许多伤员长久的被病痛折磨着,这时候,大山里的天然药材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我只是一名志愿护士。”
“孩子,你是怎么知道这灰包可以止血的呢?”我被这一问给问懵了,我当然不知道这地上的东西是叫灰包,我只不过见它长得似锅柴里烧尽的灰烬,小时候锦里提过一句,这?
“我,我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伤员,因为止不了血,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老头子白发根根凌乱,在风中飞舞着,只是我不知晓为何爷爷如此的激动?
我低下头,做作揖状,想远离这个糟老头,看起来莫名奇怪糟老头。
只听见一声,“神医,快救救我孩子吧,救救我孩子~”
这一幕来得太快,我没有来得及退出这个辐射圈,就被糟老头一把抓住了,“她可以救。”
“啊?”
于是我从这个营救圈被拉往另一个,在大家都忙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时候,没有人顾得上知道你的存在与否。
我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方式和锦里重逢,如果我知道的话,在这段被牵制的日子里,我一定拜师求艺,也不至于最后落得个半斤八两的名声。
那日在深山中偶然遇见白发老爷爷,是以觉得此人面目凌乱,满脸横纹,不知是哪里冒出来吓唬人的,心下几分全是恐惧;待回至群众当中,他日日衣不解带,三餐无果,才知“神医”缘由,这心下才暗暗生出敬佩之情。
“你是小,小仙,小仙女,这名字果然不俗。”
我听着,心下暗笑,此小心非彼小仙,但也不做声,“神医找我可是有事?”
“天资聪颖,天资聪颖啊!”
“啊?我?”
“你可愿拜我为师,一生潜修医学盛典?”
啊,这糟老头,看来是有点神志不清,收我这样资质平平的徒弟,还不把他神医的招牌给砸了,更何况,这又不是在电视剧里的仙侠片,我还没这么好的运气可以去出演演员吧!
他见我狐疑,“怎么,你不愿意?”
糟老头,我当然不愿意了,你这般痴傻,想必我脑子也是坏了不成。
“哪里,神医的徒弟,又岂是我这般小人儿可以拜将的,还是算了吧,呵呵。”我绕绕耳朵,心下想到莫不是被这糟老头给附身了,说起话来竟也这般文绉绉。
他忽的抓了我的手腕,面色凝聚起来,过了几秒,又瞪大了他那老态龙钟的眼神望着我。
“你,你竟然!”
我努努眼,翻了个白眼,“神医抓疼我了。”
他松开手,转过身去,“我让你拜师,自有我的道理。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这人真是有趣味的很,放才还如此迫切,这一会儿的功夫不到,便冷却下来了。
我那有时间做你那清心寡欲的徒弟呢?当下找到锦里才是一等重要的大事。
便努努嘴,“小心多谢神医的抬爱,只是小心自知学识浅薄。”
糟老头转过身来,紧蹙了眉头,背握双手,喃喃道,“非也,孩子,你只是还有别的事情没有做完。”
心下猛然一惊,这老头,难不成会读心术,竟知道我确是有别的事情没有做完。
还没待我想明白,又忙活起来了。
现在已经到了锦里所写地址的这个小村落,绿油油的麦田还依稀可见,但废墟已经明显覆盖了整个交通。
“这里在震区中心地带,是受伤害最大的地方,大家下车,都下车,徒步前行。”
前方的道路不要说车,就是一般人,不翻越前面这座废墟,就无法抵达村落。“真想不通,你说这些人住哪里不好呢?要跑到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
“在这里的,都是一些大山里的孩子,这次看来,九死一生了!”
“是啊,这样子看来,都没有人生还了。”
……
什么叫没有人生还了,锦里肯定还活着,肯定还活着。
“我先带一队人去应急,这山路被废墟掩盖,过于崎岖,有没有那位志愿者愿意一同前往的!”
“我这把老骨头啊,怕是要成为你们的累赘喽!哈…”糟老头一边笑着,一边把他日常用的药品收拾妥当,那爽朗的笑声让很多年轻人惭愧不已。
锦里。
锦里在下面!
“我,我也要去!”
四下一阵狐疑,指挥员朝我点了点头。神色凝重的道,“我希望大家清楚这次救援活动的重要性和危险性,所有行为都是自愿,如果下面发生山体滑坡,崩坍,或者其他意外,我们组织不承担任何风险。”
“就是,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厉害角色,逞什么能呢?”
“不过一个乡下丫头,真以为自己能起死回生了。”
“好了,不要说了。小心,你过来,我们一起下去。”志愿队长的一句话,让我有了队伍。
“至于白神医,您年事已高,不如在营帐休息吧,这里要有什么紧急情况,你也好有个照应。”
白神医,这么威武的名字,我竟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不仅仅是头发白了,就是名字,也被白白了。
正想着,只见他盯着我看了许久,我回过头,瞄了一眼,确认他真的看的是我。“神医看着我做什么?”
“她都能去,我自然去得。”说着,走过来,用手轻轻的摸了摸我的肚腩。难道他早就发现了我怀有身孕?
“好吧,那我们快马加鞭,出发吧。”
志愿者的队伍在入了这座大山之后便只剩下不到十人。
原来人性竟是如此,人人都可施以小恩,但若涉及生命之外,便要再三掂量。
如若不是锦里,我又是否会为这些陌生人甘愿奉献生命呢?
我想当时的自己也不敢确定。
山路崎岖,到处都是残缺的废墟,时不时冒出来一两支血肉模糊的手,脚,脸。像是尸横遍野的孤魂野鬼,特别是到了深山中,已是漆黑的夜晚,外面伸手不见五指。
“大家挨着紧一些,不要摔伤了。”时不时一两声狼吠声,大自然的森林气息一寸一寸的深入肺腑。带来深深的恐惧感。
“保护好白神医。”说时迟,那时快,乱石天而降,黑暗中根本来不及躲闪。
“啊,小心你受伤了。伤得严重吗?”说着一旁的白神医一把拉过我,“怎么样,没有伤到要害吧!”
其实我只是被砸到了手臂,“没,没事。”
简单包扎了下,大家便寻找合适的地方休息下了。
白神医叨叨个不停。
最后挨着耳朵问,“没有伤到孩子吧?”
我苦笑了一下。心下想起来这一路的陪伴,想着腹中的孩子,他的出现,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任何人人关心。
“谢谢!”
夜幕降临,所有人卸下包袱,疲倦不堪的睡下了。
“锦里,锦里,你在哪儿呢?”
“心儿,是心儿吗?这,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