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爸爸一直滔滔不绝的讲到晚上,为了愈合锦里不悦的心情可以说是花费了巨大的心思在上头的。
后来苏妈妈回来了,一家人在一起也是其乐融融,苏妈妈虽然见到我颇有不满,但看到一股子融洽的气氛,也不好说什么了。
我离开时苏妈妈还问我是否要留下一起晚餐,崩管真情假意,那一瞬间,我觉得,是开心的。
苏爸爸同我亲热的握了握手,他的那双手,我也是那一刻才知道,是有多么的扎心。
回去的路上,我还在想,原来锦里的母亲并不那么凶,他们一家人也没有锦里说的那么可怕。但只要一想到,锦里那血迹斑斑的伤痕,还是会感到一阵难过,而且我没法忘记那些打在锦里身上的疼痛,好像生生烙印在我心上一般。
往后的日子,我并不再惧怕去到锦里家,经常去陪她一起补功课和讲一些笑话或说一些无聊的趣事,你知道,女孩子无聊的话题可多了。
我们可以从一件毛线衣开始的线球聊到它是如何被织成一件怎样花色结构的毛衣,也可以看着天空从九重天外的神仙聊到村口的大黄狗,总之,是不用担心没有话题聊的。
我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变得法子的逗乐锦里,她可以听到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笑上一小时,这让我觉得有趣,当然了,也并不是每天我说的话都可以让她感到开心。
我是去的最频繁的了,其次是苏锦必和苏喆,苏喆是从另一个村赶过来的,他是锦里名义上的表哥,比我还要大上好几岁,长得倒是文文弱弱的,和锦里看着挺搭,如果锦里免开她那张金口的话。
事实上也真是,那段时间,锦里的话比平时要少得多,除了我去陪她时,她会像个没事人一样滔滔不绝,其他时间,她的话少了很多。
苏喆穿着一条黑色的毛衣,搭配了绒布的裤子,踩着一双雨天才会穿的靴子,看起来很是老气。
他头发油亮油亮的,不论是那双浓眉底下快活的吊眼睛,还是那长了胡渣子下洁白的雪白牙齿,都在闪闪发光。
站在锦里家院子的一旁,柔光照在这个憨厚小伙子的身上,照在他黑色的毛衣和绒毛裤子上,却也不见了一种厚重感,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清爽感。
“你瞧瞧,”锦里将袖子挽到胳膊肘,又看到手臂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瞧这儿,开始可厉害了,现在都好了,”一边说一边嘟着嘴唇,又不好意思脱了衣服给他看下边的伤口,就说道,“哥哥可是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苏喆听到这句话,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哪里带了什么东西来勒,只在路边折了根狗尾巴草,摇摇晃晃的就走到苏家坡了,还不曾想带什么东西过来。
被锦里这样一问,倒也唬住了。
苏锦必从前屋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姐姐现在倒会讨要东西来了,”说着又举起他那胳膊来,裸露出来,雪白的皮肤。
“姐,当时妈妈气疯了,我看她是要往死里打你啊,赶忙又这只胳膊去挡,不然你以为妈妈这么快就消活力么。”
“怎么样,小弟我,机灵吧!”说着呵呵哒笑起来。
“当时我多心疼你啊,你说这么聪明的脑子要被抽坏了,可怎么才好。”锦里听着,却并不领情,“我看妈妈一下又一下不停的抽,我可替你难受呢。”
说到这儿,他像是受到惊吓的马儿,在院子里张扬着爪子,鼻子不住的呼哧呼哧喷着气,摇头晃脑的。
锦里看着他这样子,想笑却又忍了回去,不得不说锦里的忍功还是非常了得的。
“二弟这是演的那一出,可不要妖化了才好。”说罢,故做远离的姿态,锦里这会儿终于噗呲笑了起来,苏锦必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锦里。
“看来你这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嘛。”
“今晚的骨头汤该留给我了吧。”一边说一边走远了去。锦里这才大呼上当,气愤愤的朝着苏锦必道,“说什么呢,我还病着呢。”
“真是,跟病人争宠!哼!”
苏锦必走远了,还听得见他那爽朗的笑声。
我那时候是不了解苏喆的,也只在去年过年时碰上过一次,再加上今天他这身行头与之前相差较大,竟也没有认出来。
后来听锦里说,他是姑妈家捡来的孩子,她那姑妈又是个极其虚荣的妇女。我想就能理解这前后的反差了。
他往院子里前屋不时的望望,眼神又飘过我身上,落在了锦里的方向,又走近了一些,“下回舅妈要再打你,你不要紧张,要实在疼了,不要屏气,大口大口的呼气,顶不住了话,就求饶!记住这些,保管对你有用。”
我心里在想,难道苏妈妈还会打锦里吗?
我瞪着他那双快活的吊眼睛,不知怎地,就突生出一种凌厉的感觉。
锦里听着,开始也不答应,也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搓着衣角,低着头,末了苏喆又道,“藤蔓抽人是最痛的了,那枝条要是直直的落下来,倒也还好,就是怕它歪了去,生生把肉撕开了,那才瘆人的。”
他挤了挤那对吊眼睛,浓黑的眉毛更加浓郁起来,这时光线从他身上移了出去,剩下一片黑乎乎。
我心里还在颤呼着,总是觉得跟他之间隔着一堵阴沉的墙。
锦里点着头,靠着苏喆又走近了一步,苏喆的个头那时和锦里差不多一般大,但后来当我知道原来他要长锦里两岁,我就知道,其实他是营养不良!
“挨打这事儿,我可比什么都在行。看。”说着他从兜里拿出来一个小盒子,似拳头大小,外头有着红色的花纹。
他的手拉过锦里的手,把那小物件放在锦里的掌中心,我看到锦里一直低着头,他的手挨到锦里的那一瞬间,锦里的头已经低到了尘埃里,她伸手出去,身体好似在不住的颤抖,“拿好了,这东西费了好些功夫得来的。”
锦里也不作声,苏喆回头来看着我,张开雪白的牙齿裂嘴笑了笑,他不笑还好,这一笑,好似我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样。
我慌慌张张的转过身去,“锦里,我先走了哈,我妈等我回头烧饭呢?”说着就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了。
我很奇怪自己的行为,为什么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我会感到全身的细胞都突起来了。
我跑到屋外,在桂树下刚歇了一口气,准备走下坡去,不想却碰上了苏锦必这个大冤家。
他那玩世不恭的模样搭上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永远新鲜干净整洁的着装,很难让我觉得我们是一路子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刻意疏远他的原因之一。
“哟,什么事,走那么急?”
“着急,回家做饭。”我想绕路走到另一边下坡去,还没来得及,他就堵在了一旁。
我愤怒的瞪了他一眼,他也不害怕,过了半响。
“我是不怕你的,不过你要让我让路,我肯定会让,你让我向东,我不回向西。”
“总之,你说什么,我是听的。”
这话让我感到更加奇怪,比起在后院看见锦里娇羞的一幕让人更加躁动不安,他就这样挡在我面前,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得死死的闭着眼睛。
他看我神经绷紧的模样,噗呲一声笑了,抓住我的手腕,“我逗你呢,丫头。”
“不许叫我丫头。”
他疑惑的皱眉,“为什么?”
我沉默,那么近的距离,我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心跳,还有他那掌心温热的体温。
“你害羞了?”
“我没。”我抬头刚好撞上他的眼神,一下子更是慌了神,“你没听见吗?心跳可快了。”
“啊?”我正在狐疑他这话的意思,他抓着我手腕的位置,就握住了西医把脉的脉象位置。
我感觉到他的触摸,赶忙抽出手来。
心下想着:刚刚是什么错觉吗?为什么我感觉像是被电击了一样。难不成他还…
还没缓过来,他又抓起我的手来,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
对,那是他的胸膛,我的手刚被他压放在那个位置,就感到砰砰砰的心跳声,吓了我一大跳,原本逃离的想法又不知怎么中邪了,又轻轻地触摸上去,“砰…砰…”
那玩意儿我还是第一次触摸,觉得新奇,一下子竟然对他不在陌生起来,“是吧,我说可快了,你还不信。”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桂树下,我也低下头来。
不想这时候苏妈妈正从外头做完农活扛着把锄头回家来,一转弯就看见我们两个人,我低着头,锦里是背对着苏妈妈,我们都不曾看见苏妈妈那愤懑的怨恨。
她一把走过来,从后头一只手拽起来苏锦必的胳膊肘,一只手提了锄头,“我以为你比你姐姐懂事一些,怎么也跟她走到一块去。”
又朝我说,“别以为你照顾锦里,我就感激你了。上次不轰你走,是给我们家老头子面子,免得外头人说他白读了那么些书。”
“你今天这样缠着我们家锦必,是思想问题,知道吗?”
这话虽不是骂我,但却比骂了还让人伤心,什么叫不轰我走,是为了面子。苏爸爸明明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人,怎么着也不该往这方面去想的,要是说我和苏锦必有什么,我也认了,可是,明明是他占尽了便宜。
凭什么,就来说我思想有问题了,“伯母,我敬您是长辈,但是这话我不能接。麻烦您还是好好管教管教——你的宝贝儿子!”
“果真是没家教的野孩子。”
我急红了眼。
苏锦必在一旁已经拉着他母亲走远了,“日后你们两个,我看谁还敢跟这个野丫头待一起,我不打断他的腿!”她把看字说得老重,仿佛咬牙切齿要把这个“野丫头”磨个粉碎。
我呆在原处,想不通为什么就那么难处理好一桩关系,又或是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自打我们家来到苏家坡,可以说是做事情谨小慎微,父亲也教导我,待人和善,温顺。
说是乡亲们可以接受他们在这落脚,已是恩惠,做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但凡我得空了,总是去帮着苏家坡的爷爷奶奶们,播种花生,插种秧苗…做所有力所能及的事。
但好像时间长了,大家都把这当成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更有甚者,我今天帮了她,明天不得空了,拒绝了她,她便从此不再来往,见面也好似陌生人一样,我时常把这些事跟锦里叙说,跟她是无话不谈的。
锦里总说,自己问心无愧就好,哪里顾得上那么多人想法,我开始不以为然,觉得还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可是后来,爸爸外出,妈妈又不常回来,我一个人带着妹妹,刚开始时,还有一些周济,虚寒问暖。
可是上次锦里被蛇咬了之后,得到:扫把星。这样一个称号,大家也就有意疏远了,更何况现在父亲是这般模样,她们又总说母亲是“狐狸妖物”,这个称号我只在“老娘们”的口中听到过,她那之后,从乡亲们的口中听到,竟也诧异了许久,心想,原来“桃源人”脑中也有这么多难以理解的想法和用词。
他们走远了,倒也听不见那些不干净的话,我一个人呆在原地,抬头看了看头上的桂树,想要眼泪再流回去。
“有什么好哭的。”我对自己说。
站起来,一边走,一边抹去眼泪,但是眼泪却越抹越多。
待我回到家中,母亲今天已经回来了,正在用她那肮脏的肥皂卸妆,“哟,谁欺负你了。”
我不吭声,坐在一旁,妹妹从里屋走出来,“姐姐不哭,不哭,洁儿给你擦擦。”
“你这几天,天天去外头照顾别人,可有想到你妹妹一个人在家谁来关心。”
“心儿啊,妈妈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她妈说什么难听的话了吧?”
父亲在一旁支支吾吾的独自呢喃,我坐在旁边吸了吸鼻子,眨巴了下眼泪。
“妈,我知道了。”
便去忙活起晚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