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后,弄影再次来到这座桥上。杨柳扶岸,溪水潺潺。仿佛还是昨日的模样,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改变。但是,她的身旁,却没有那个人的陪伴了。那年箫声,那年含情,均不再矣。
十七年了,长乐坊还在这里。
弄影轻叩老旧的木门,一个小姑娘开了门,见是个女子,胆怯又带着疑惑问:“姑娘你有何时?”这是长乐坊的后门,往常也只有熟客会通过这里进入。长乐坊是只有男人和走投无路的女人会来的地方。
“和贺姨说,弄影前来赔罪。”
小姑娘吓了一跳,“竟是弄影姐姐么?”一番打量后,忙把弄影请进去,弄影收好油纸伞,提起罗裙,踏进了这座曾生活了十年的院子。
还是那棵梨树,还是那些墙瓦,旧时与姐妹一同嬉闹的时光浮上脑海:“弄影,快来帮我看看,这花钿可好看?”梨树下,海棠仰着头问我,“自然是好看极了,你的宋公子一定喜欢啊!”“什么呀,我才不是点给他看的。”海棠脸红了,越说越小声,“还说不是啊?看,脸都红了!”“弄影你别跑,看我不打你!”“哈哈,来追我啊!”
眼眶微湿。“弄影,”贺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弄影忙掏出手帕擦干眼泪,转过头,嫣然一笑,“贺姨,”
贺姨急冲冲地跑了过来,原本一丝不苟的发簪此时也微乱。十七年了,贺姨也老了。“你怎么出来了?皇???爷允了吗?”“放心,都十七年了,怎么不可?”弄影不打算多说什么,拉起贺姨的手,“贺姨,我好想你.”“我又何尝不是?”贺姨眼泪也掉了下来,“长乐坊到今天这么多年,你是我最欢喜的姑娘,怎却发生了这种事。人的命啊,怎么就差这么多?这么多年,我一直很自责,其实那些事,也怪我,是我听信了海棠的阴面之词,才会。。。”
“贺姨,”弄影生硬地打断她,“今日,我们不谈那些事了,我已经忘了。”
“好好好,那我派人去买你最爱吃的桂花糕,还有******你爱吃的菜,今晚让那些姑娘们跳个舞给你看,自是比不上你,需你指点一二。”“弄影自当尽力而为。”
其实弄影没有忘记。
每当午夜梦回,海棠那句“风弄影我恨你我恨你,恨你一辈子!”总是让弄影惊醒,一身冷汗。弄影一直安慰自己:海棠是罪有应得,是这样的,与自己无关!可是,仍宽恕不了自己,如果那场宫宴,自己不为了出头而跳那支舞,估计,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那年,弄影年方十八,海棠亦是。
很多时候,命运总爱和你作怪。比如,你要的,偏不给你。作为一个青楼女子,弄影一直很清楚自己的一生,卖艺卖身,被哪个达官显贵买回去作小妾已是大幸。即使现在弄影还未被在长乐坊露脸,但那一天总会到来,这是弄影对贺姨的回报,她必须回报。长乐坊是她的家,她一点也不为自己出身这里而羞耻,要不是当年贺姨将自己带进这里,这个世上恐怕不会有风弄影这个人。为了活着,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弄影不过是一介女流无依无靠,要生存,除了自己的身体,还有什么?
海棠十五岁就卖身了,第一夜很不幸遇到一个蛮横的男人,第二天痛得起不来床,弄影很怕,陪在她身边,想到自己也是自己将要经历的,后背一阵凉。是的,这是弄影的命,弄影无法抗拒。
海棠现在已经是长乐坊的头牌,因为宋谦之,整年整年地养着她,所以海棠不能用每天伺候不同的男人,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因此就好多少。“海棠,今晚有贵客来,指名要你”贺姨进来说。“宋。。。”海棠只说了这么一个字,也仅这一个字,“好。”
弄影看着她,平静姣好的面容,藏着看不出的悲伤,呆呆地看着手上的镯子,那个宋谦之送她的镯子。
海棠不过是宋谦之养的青楼女子,之一。他并不在乎她,可是海棠,却只有他。她不允许自己也像海棠一样,她不会渴求爱与被爱,她只要好好活着,就够了。
有一天,贺姨终于将弄影叫去了。
“弄影,你已满十七岁了。”贺姨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弄影所害怕的,已经到来。
“说实话弄影,我在你身上倾注的心血最多,我留你到今日,可不单单是为了接客而已。”
“贺姨的意思是???????”
“今年,是长乐坊要进宫献艺的一年,十年才有这么一次机会。要你在此前保持处子之身,就是为了待你献舞之后,名动京城,定可打捞一笔。”
“为何是我,而不是海棠呢?”
“论美貌,论舞艺,论音赋,你均在海棠之上。下个月初五,定要好好表现。”
“弄影不会辜负贺姨的一番期望的。”弄影按下心头,是时候让她来保护海棠了,若真的一舞成名,也许海棠便不用那么辛苦了。在她心里,早已将海棠当成自己的姐姐。
我一定会跳好。
弄影决定自己谱曲排舞,于是,从那天起,弄影便很少走出房门,连饭菜都是贺姨端进来的。初五将至。无人知晓她的心情何等忐忑。
“弄影,何时排一遍给贺姨看?”还有五日时,贺姨忍不住开口询问。
“不行贺姨,我不能。”弄影抿唇道,“这是秘密,但我保证会让人大开眼界的。相信我。”
“好吧,那你至少也得告诉我曲名啊,我可要上报了。”贺姨脸上并无怪罪之意。
“春风一顾。”弄影笑着道。
“春风一顾?会不止一顾的。”
今日天气甚好,明日便是进宫献艺的日子了。海棠笑着对我说,“你可是好福气了。你又是未出阁的,万一被哪个达官显贵看上了??????”“还是算了,做人小妾又比待在长乐坊好多少呢?我早已将长乐坊当成自己的家了。”只盼着,因舞成名,名声大噪,初夜卖个好价钱。倒不是弄影对生活无所期待,只是她的出身一直在警告她,她没有资格去拥有。然而弄影没有看到海棠眼底深深的愤怒与不甘,也许她真的没有风弄影好看,可是她多想多想一舞成名,就算弄影会对她好,可是名气终究是她的,与她海棠无关,她还是长乐坊一个人人可欺的青楼女子,她也想扭转自己的命运。技不如人,她没有办法去追究什么。
“海棠,我想出去走走。”
“我待会还有客人呐。”海棠露出为难的神情。
“无碍,我就去后门那桥上站会。”
“那早点回来啊。”海棠叮嘱道,内心十分烦躁,但丝毫不敢让弄影知道,在弄影心里,她是无所不能的姐姐,她是对弄影最好的人,她怎么可能让弄影知道自己内心的忐忑不安呢,她所隐瞒与背负的,是不能为人所知的,弄影也不行。
弄影点点头,走出了长乐坊。蹲在堤岸上,望着水中那清秀的脸庞,不禁用手抚摸。
不知不觉,我已长大了,需要靠自己了。
明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唉,这有个姑娘!”正晃神,一个极其轻浮的声音把弄影拉了回来,回头一看,是长乐坊的熟客,酒气甚重,这些官家子弟为了避闲言风语,经常从后门进入。“是长乐坊的吧?哈这看上去还是个未经事的。”另一个纨绔子弟已经伸手过去捏她了。弄影向后退,冷眼看着他们,此刻若跑回长乐坊,定连累贺姨,若抵抗,也不是对手。
弄影看了眼水面,一狠心,飞快往河里纵身一跃。
“哈这姑娘可真奇怪。”“管他呢,长乐坊里一大堆姑娘在等我们呢!”“对对对,快走,快进去呀!”
后来,弄影很后悔,当初见那些人走后就该马上离开。
因为她没有。
在水下,弄影见他们离开后,马上浮出水面,大呼一口气。就在此时,她看见远处水面上好像停着一艘船,再游近点,居然是孟伯的船,然而,船上却一个人都没有。孟伯是这条河上的摆渡人,平日里待人很是和善,周围人对他印象都很好。可是人呢?船就在河中心,人却不见了?哦,在水里!弄影一惊,顾不上许多,又一头扎进水里,河水很深,弄影游了许久,看见两个身体躺在水底,再游近些,一个就是孟伯。把手抵在他胸口上,早已失去心跳。她又去看另一个,是个男子,来不及看清面容,竟还有微弱的跳动。
弄影无法见死不救。
她先浮上水面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扎进水里。他并不重,但要抬一个大男人上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终于从水里出来,把他拖到岸边得草上,弄影已累到失去所有力气。待歇息一会后,弄影仔细看着他的脸。
他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没有之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她还是这么想的,在长乐坊出入的官家少爷也有器宇不凡的例如宋谦之,但与眼前男子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弄影使劲地拍他的胸口,但他仍是一动不动,他身上穿着上好的紫衫,看上去非富即贵,为何会与孟伯一起沉在水底。弄影环顾四周,无人。她一狠心,张口吸气,附身,对上他的唇,为他渡气。
碰到他唇的那刻,她不自禁抖了抖,反正以后也是要对别人这样的,他这么好看,我也不算吃亏了。
不知渡了多少口气,他仍是没有要醒的迹象,正当弄影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将她反推在地上,男子一个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
四目对视。
他的眼神,冰冷,就像寒冬腊月那冰封三尺的河,广阔而寒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