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陷入沉思的东方棋,冷峻沧桑的面孔溢出一丝笑意,又道:“此处方圆十丈,皆在我宇文风玄阴劲的气机锁定之下。即便是那无极老道或是羌国的‘乱刀客’之流,也无法如你这般轻易近得了我,此是其一。其二,当年教授我睥睨天下的玄阴功之人,就是修仙界的修士,你给我的感觉,如他一般,甚至可说比那人还要危险,这却不是恭维的话。所以,我断定你也走上了修仙之路,且落万丈悬崖而不死,这怎能不算作大机缘?”
东方棋真真正正一个服字!他沉思片刻,抱拳对宇文风郑重道:“受教!”心下对宇文风不称“师父”而唤作“教授我武功之人”略感奇怪,却没有问。
宇文风摆了摆手,双眼似乎流露些许心灰之意,轻叹道:“我常言‘机缘’二字,实在深不可测......”
东方棋若有所思,问道:“在下有许多不明之处,还望大统领指教,大统领是如何得知在下身世隐秘的?而大统领言‘确定那人是我’,这些却是为着什么?”
宇文风点点头,沉思一阵,说道:“如今杨怀远身败名裂自尽,我总算得报母仇,早已离了朝廷,‘大统领’却是不再担当了。当年,我十七八岁,于深山独自捕兽练功,遇见一位道士打扮之人。那人自称修仙之人,观我根骨资质绝佳,遂传我数门早已失传的旷世绝学,作为交换,我答应了他的条件。说来却也不难,即是当我武功大成,天下无双之时,帮他寻找一位‘身有异象’之人。他却没有告知是何‘异象’,只说不拘是否真能找到,但必定是竭尽自身所能去寻找,他是修仙之人,不便行走于世俗之间,并让我发下重誓。我如何得拒绝这‘天下无双’的诱惑!
“随着功力大进,我刻意培养着自己的势力。大名鼎鼎的‘十里飘香’酒楼,也是我甫为侍卫营大统领之时,安排手下心腹强买过来的。买下之后,我不惜重金,全国广开分号至数百家。甚至赌场青楼当铺,此类商号我也掌握不少,为的,就是打探各类消息。
“邢年从深山里捡回个婴儿,此消息看似轻微,我却留上了心。什么样的父母丢弃婴儿会选择绝无道路可走的深山?除非身有武功之人,但武学之人绝不会因难以度日而弃婴。若是害怕仇杀报复之类,江湖上却没有与之相应的消息出现。即便是寻常之人因着各种原因克服艰难把孩儿丢进深山,但,什么样儿的婴儿会在虫蚁虎豹肆虐的深山存活?还恰好被办差搜捕犯人的邢年所救,恰好邢年又膝下无子甘愿带回去抚养?这,难道不能算作是异象?从此我就对你留上了心。
“我那时并未想着去见见你是否还有其他异象在身。一来事务缠身,我长期不在京城。二来,我也想看看这样的异象机缘放在一段相对较长的时间里,会有什么样的体现。第三......
“直至某一日,你追捕犯人,我恰好心念一动,追踪于你。缠斗中,你脱力昏倒,眼见就要被对方毙命,我现身解决掉那人,才见识了你身后的纹身异象。时常在想,若是我没有出手,你会不会就此死去?此节却是无法想得明白。但,无论如何,结局终归是我恰好救下将死的你!这让我再次惊叹于‘机缘’二字!不久,你自行醒来,大概以为是互斗中同归于尽,而你却侥幸只是重伤昏迷。
“确定了你就是这‘身有异象’之人后,我本打算上报给那修仙之人,其时却无法联系得上他。他曾对我言,每隔十年会来当日教授武功之所在与我见上一面。时限未到,我也就按兵不动。
“但形势的发展实在出乎意料,你居然和如意门的小女孩扯上关系。当日你和她在采访局消失不见,着实让我大费一番功夫,最终在皇家围场里找着你们。你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在我眼皮底下。
“你这‘异象’居然就那么和小孩女牵扯出的我为母报仇的计划契合在了一起。我不知该拿你们如何是好之际,东原五丑追了上来,眼见你们命在顷刻,我不得已出手救下你们。因为我自己尚未盘算好计划。救下之后,只好顺势而为,对你们道出报仇真相,尽由得你们去闯出一条线索。
“后来,我数次追踪你们暗中保护,打发掉许多那些个不知死活的贪婪之辈。见你们互相情愫渐生,我心下却是彷徨无定!呵呵呵呵......
“再后来,我的事出现波折,折返回去处理......那时候我已下了决心,要护得你们周全,但......
“你们终是让无极给追上了,我却无能为力,收到无极北上的消息后,我放下所有事,全力赶来,终于迟了一步,小女孩却因此死了。
“你抱着小女孩跳下深渊,我虽恼怒,却隐隐放下一桩心事......呵呵呵呵......好个有情郎,呵呵呵呵......好一对苦命鸳鸯......
“我与无极大战百合,终于毙他于掌下,自己也受了不轻内伤。楼满花与慕白乃不值一提的小人而已,我留下更无骨气的慕白,让他回去如此这般散步谣言,进行我报仇计划的最后一步,自己则就地疗伤。
“伤好之后,我费了整整十日功夫,才辗转到了悬崖底搜寻你的下落。我始终相信,无论如何不可思议,你总会有缘由活下来。果然如此,你却被个小孩儿救了,至于你因何未死,我也没有心思去探究......见你似乎再无意江湖纷争,我就断了相见的念头,就此回了大杨。你,可清楚了?”
东方棋听着宇文风缓缓述说,心潮起伏不定,犹如这山崖怒风,思绪飘摇拽曳。良久,他问道:“宇文前辈又为何替晚辈隐藏了身有异象之事?”
宇文风双眼似痛苦不堪,那陈年旧事萦绕胸怀不散,他艰难说道:“人,这一世,无论邪道魔君,抑或皇朝霸主,乃至贩夫走卒,总有他自己过不去的坎!
“罢了罢了......第二次见那修仙之人,已是十年之后。那时,我爱上一名女子......她是碧落剑派的弟子,为师门任务而来。我们联手......做了一些江湖事......修仙之人找上我,也看到了她......我那时年轻势微,心性不定,既惊又怒且怕......我不明白,修仙之人,为何还会起这等俗念!我又能如何?天下无双......天下无双!当真让我如此执迷?我怕反抗,会失了一身绝世武功;我怕反抗,会毁了为母报仇之路;我怕反抗,会被他如捏蝼蚁般击杀......小瑶含恨自尽,我已是错恨难返......多少年来,这种情感,如毒蛇噬咬,锥心疼痛。我一直埋在心里......或者已渐渐忘却......
“直到你和那如意门小姑娘......你可以放弃身世之谜,甚至放弃服食仙丹灵药永生之机,你却能为她而死!我实在无法判断,这是愚蠢是冲动还是真性情大英雄!
“情,这一关,谁能堪破!或者,如何算是堪破?”
东方棋心下难过,为自己,为玲珑,也为这宇文风......
他静静等待着宇文风沉醉的思绪,没有出言打扰。直至天色渐晚,宇文风才似舒缓过来,对他叹道:“我将心对比,实不愿再把你交出去。况且,我观你面相端正,心性不差,根骨也是上佳之才,本有心思收作门下好好栽培......但,你身具异象,恐怕眼界道路,不在这世俗江湖之上。如今,你也走上了那修仙大道,如此,更是印证了我的猜测。”
东方棋问道:“前辈知否,你口中那修仙之人找这‘异象’之人有何道理?”
宇文风摇头道:“我一概不知,但,绝非好事!”
“前辈何出此言?”
“你终是江湖阅历不足。这世上多是落井下石,何尝有过真正的雪中送炭?那人说道‘异象之人’时,我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贪婪与极度兴奋渴望之意!大概我在他眼里不过蝼蚁罢了,他也没有避讳我。可以断定,你绝对于他有大用!为我所用之辈,即是有价值的物件而已,与猪狗何异?
“试想,对你而言,不出两种可能,一者是有好处,二者是有坏处。若是一者,你只不过损失了些好处罢了。若是二者......”
东方棋心下一惊,确是如此!姜到底还是老的辣!不过听宇文风言语,那老贼似乎也不过练气期而已......
他再次拱手抱拳说道:“晚辈受教了!不过,前辈可否告知晚辈,你们约见之期是多久?更在何处?”
“哼哼,果然英雄出少年!不过,我还是提醒一句,你自己当仔细思量。你是对‘他’有用,还是对‘他们’有用?两年后腊月,建元城东泰阿山!”
“多谢前辈指点,晚辈理会得。如此,晚辈却不叨饶了!”他刚想离开,又想起一事,问道:“前辈可知那慕白现在何处?”
宇文风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点点头道:“南方沛县城,你那两位师兄的镖局对面,铁匠铺似乎换了主人。”
东方棋抱拳道谢,闪身离开。
宇文风转向山崖,迎着风闭目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