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小雨,未想子时一过,雨反而变得愈加急促,叮叮咚咚地似是天上掉落下亿万根银针,死死地钉在地上,钝重而沉闷,就连屋外的打更人也了无声息。
苏璃一路摸进厨房,只找到一整筐番茄和几颗洋葱。
晚饭的时候,她随口询问洛骁与那醉欢楼的花魁是否相识,却被洛骁斜睨一眼道:“你怎么也同外头的三姑六婆一样世俗,我这每天好肉好菜的招待你,竟还堵不了你的嘴。”
他明知道她喜欢听人家墙根,难得这么大个八卦落到了自己的身边,还不许她刨根问底,真是生生剥夺了她八卦的乐趣。于是,倔脾气一上来苏璃便绝食回了房,待气消了肚子饿了,天已大黑。
被洛骁在厨房撞见时,苏璃的手指切伤了不说,还流了一脸洋葱泪,万事无惧的小丫头,终于也有了挫败的时候。
洛骁皱皱眉,从怀中掏出个装满白色粉末的瓶子,抓过苏璃的手在上头撒下些许,再取过她的丝帕牢牢缠住。他微低着头,侧面脸颊在烛光下曲折得分外好看,以至于苏璃始终收不回目光,傻傻盯着看,直到两眼发酸。
“你是不是也饿了来找吃的,你瞧我的手指都被你包得像根腊肠似的。”
苏璃不满的晃着被包扎仔细的手指,他不说话,嘴角一边嘲弄似地微扬起。脱袍挽袖切菜,手起刀落你总瞧不见他的动作,只能看到那些被切得分毫不差的菜片和雕琢精致的摆设。他的手艺确实是无可挑剔,家里用的香料也挑三拣四,非要街头齐轩斋的。
苏璃胃口很好的样子,边吃边看着汤面上漂浮着的“红兔子”,小小的番茄被洛骁几刀切出一双灵巧的耳朵,尾部还缀着一条圆圆的尾巴,和他倔了半天,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师傅曾说过,凡间美食都是虚无,他们即便饮食也只是因为习惯,可她觉得洛骁烧的菜,虽算不上绝顶美味,却让人吃了还想吃,这大多就是贪念吧。可见,师傅所说,也不尽然。
“这小兔子真害臊,整个身子都羞红了。”
抬头的时候看到门边露出半个脑袋的洛一,他裂开了嘴表情生动至极,苏璃心里顿时乱作一团,没好气的问:“偷偷摸摸看什么呢?”
洛一大叫不好,想到自己的来意,蹬圆眼睛焦急的说:“城郊的李,李员外,突发急症!”
夜深如墨,天寒地冻间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剐,洛骁背着药箱赶在前头,洛一急匆匆地跟在后头,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廊间。
洛骁回身将他扶起,正看到苏璃拿着毛皮斗篷追到近前,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城郊阴冷……”剩下的话语梗在喉间,怕被他取笑不再往下说。
洛骁轻轻叹了口气,嘴里呵出的气有点温烫,喷在她脸上痒痒的:“快回去睡吧。”
她点点头,嘴角绽放出温暖的笑,洛骁转身要走时,又忽然叫道,“阿洛……”
“怎么?”
她摇摇头,欲言又止:“你,早些回来……”
洛骁心里有些不安,走出不远回头找她,苏璃站在原地看着他,那一刻他面无表情的脸瞬间变得明媚,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笑容。
霍少失踪了,在洛骁出夜诊的当天晚上。
这事惊动了大半个出云城,一来,介于霍家的地位与势力,涉及本地的富贾,官府只能硬着头皮挨家挨户盘查,凡见着古怪路人必拦下拷问一番。
二来,是因为霍府翌日便将云镜堂大当家告上了衙门。
据说,霍少知道洛骁扔了醉欢楼送去的请帖之后,当下召集了府中孔武有力的壮汉,说要好好教训洛骁一番。
是夜,便有人乔装成李员外家的奴仆前来云镜堂请洛骁出诊。
事实上,洛骁与洛一才走了不过两个巷子,就被潜伏在巷子四周的壮汉按倒在地,他们出手极快又干净利落,使得洛骁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脸被迫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勉强转过头来,凝视着为首的霍少,突然阴沉沉地笑了一下:“我倒是哪里来的鼠辈,却没想到是以众欺少的霍少。”
“嗬!你主仆二人如今都落我手里了,还这么嘴硬。”霍少一挥手,便有大汉将那洛骁剪了双臂提到他面前来。
“有本事就与我单打独斗,趁夜偷袭算什么本事。”洛骁一脸从容,丝毫不惧霍少的恐吓,“也难怪,醉欢楼的玉姑娘宁可将请柬送给我这个素不相识的穷酸大夫,也不愿接下你日日派人送去的金银珠宝。”
洛骁自知今夜是逃不过了,他虽有些功夫,但是凭空冒出来这许多壮汉,纵然有三头六臂,保得了自己也护不住洛一,只能先拖住霍少,再寻了机会让洛一逃跑。
霍少果然被他激得气不打一处来,响指一打,便叫所有壮汉一拥而上,一时间,剑拔弩张,洛骁俨然是被饿狼围困的羔羊,毫无生机可言。
不过片刻,洛骁的脸上和胸腹便结结实实挨了好几拳,一张清秀的脸上血迹斑斑。趁着壮汉只顾着围攻他一人,洛骁朝洛一使了个眼色,命令他先逃,可洛一哪里肯丢下大当家自己逃命,急得哭喊道:“大当家!”
巨变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也不知是从哪里刮来的飓风,带着一阵炫目的白光,将众人撞得七零八落,也将洛一甩到一丈外。此时,有壮汉想挣扎着起身,可刚一站起来就被那团白光再次袭击,整个身子被卷到半空中,又徒然向地面狠狠摔去!有点见识的人瞬间明白这是遇到了精魅作怪,霍少更是吓得失声大叫起来,可方喊出一声,那白光就如发了狂般直冲向他,瞬间变成一张血盆大口直接就将他整个身子吞进白光之内。
这下霍家奴仆都懵了,吓得开始四处逃窜,洛一原想趁乱去救被打晕的洛骁,可手刚伸出去,就看到消失的白光再次出现,这次被吞噬的竟是洛骁!
洛一又急又怕,连滚带爬地往回跑,说也奇怪,白光吞走了霍少和洛骁的身子后,便消失得干干净净,也不再袭击他们。洛一憋着一口气跑回云镜堂,刚跑到大门口,就直接晕了过去。
等他清醒过来,天已微微亮,准确的说,洛一是被巡夜的打更老伯叫醒的。老伯一脸关切的问他与大当家为何有家不归要睡在大门口,洛一这才发觉躺在自己身旁熟睡的洛骁,脸上完好无损,全无昨夜被打后的瘀伤,就连长袍上的血迹也消失的一干二净,仿佛出府之后发生的一切只是南柯一梦。
他小心翼翼地捏了捏洛骁的肩膀,发现碰到的是结结实实的躯体,才又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感觉到腿上刺骨的痛转而大笑了起来,倒将一旁的打更老伯吓得不轻:“现在的大夫只会救别人,倒把自己治得疯疯癫癫。”
洛骁苏醒后对于昨夜的遭遇,他竟完全想不起来,仿佛失忆了似的,直至捕快找上门,大家才愿意相信洛一所说的一切。
洛骁与霍少是被同一束白光所吞噬,然而洛骁回来了,霍少却不见了。城里人讲究迷信,又对上霍家奴仆的描述,便有人说这是精魅作怪。可什么样的妖精会变成一团白光?联想城里这几日总是丢了鸡鸭,三姑六婆立时又议论开,难不成是狐狸成精?
这就对了,洛骁先前是养了一只小狐狸的,还是一只白狐!这白狐成精变成白光行凶,可不就对上了吗。
三姑六婆又说,指不定真是洛骁养的白狐出来作怪了,否则他怎么就能完好无损的回来,肯定是狐狸精念及他的恩情,手下留情了。又或者,这狐狸原本就是受了洛骁的唆使,他与霍少之间的恩怨全城人尽皆知,都道洛骁是想借此事趁机报复。
霍家人哪里肯放过洛骁,自然就信了后头的这种说法,非要跑到云镜堂向洛骁要人。
苏璃眼看着云镜堂被霍家人团团包围,忍不住开腔道:“分明是霍少带了奴仆围殴洛骁有错在先,你们居然颠倒是非黑白,反赖他有意报复!”
“正是因为他被围殴,才有怀恨报复之心!”霍老爷也反唇相讥。
“真是好笑,洛骁难道还能提前预知霍少会对他下手,让那妖精埋伏在巷子里。”
霍老爷冷哼道:“这妖精是他养的,原本就与他惺惺相惜,杀人也只需一念之间,只要他有害我轩儿之心,那妖精定然随传随到,听他使唤。”
“你口口声声说他利用妖孽作案,可你又有何证据证明洛骁养的狐狸已经成了精!”
霍老爷大笑道:“那就请洛大夫将白狐交出来,让我们当众公审。”
洛骁一时语塞:“那白狐早就被我丢了。”
“哦,丢了?是真的丢了,还是你怕东窗事发故意将它藏了起来!”
“霍老爷您一个凡夫俗子,竟如此了解如何驱使妖孽之法,难不成,您家里也养过狐狸精。”苏璃反问道,霍老爷被气得整个人都颤了起来,骂骂咧咧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竟是些疯言疯语的,我……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双方各不相让,最终只好对簿公堂。
只不过当萧大人仔细询问昨夜的事情经过时,洛骁一问三不知,甚至无法解释自己是怎么回的云镜堂,更加无法解释霍老爷所述说的一连串巧合,好像每个环节都能连接上,却似乎少了最重要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