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潘思圆本就不是一个喜爱户外活动的人,翻箱倒柜也没找出一套登山服,想来读研时买过的一件防风防雨的冲锋衣是留在英国没有带回来,只能穿一条活动方便的打底裤再套上一条运动短裤。一路从公寓楼向外走都嘀咕着糟糕,迟了,快到小区门口转念又一想,凌天元一流向来是随性而至的,说不定这会儿还没到。
走出小区大门,只见常正靠在一辆黑色SUV旁低头看着手机,与平日不同,今天他一身休闲装脚踏一双运动鞋。
“嗨,早。”她小跑了几步过去打招呼。
“早。”他收了手机抬头回应,一边帮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一边帮她把包取下顺手放进同侧后座,“吃饭了吗?”
潘思圆心里想着别的事,轻轻嗯了一声。
上了车发现驾驶位空空如并没有凌天元的身影,后座除了两人的背包也没有他人,她咬了咬口腔内壁的肉,勉强扯起嘴角:“天元呢?”
当时答应得爽快,一方面是因为心里对常正有异常名为“同情”的情绪,一方面是自己下意识地给这场登山运动下了个大前提,那就是天元一定会同行。而现在的真实状况是,宽敞的一辆SUV,只有他们俩而已。
“天元说他懒得动。借了我们这辆车,以示参与和支持。”常正面不改色地发动汽车,心想以后每次约她该如何巧妙撇开凌天元。
潘思圆顿时觉得头大。一男一女,普通朋友,要单独呆一整天,真是尴尬,她应了一声,避开他的目光,转头看窗外。
“早餐吃了吗?”常正又问了一次。
“喔,吃过了的。”她一直都很重视早餐,通常也不会太复杂,一杯咖啡,一块面包还有一小碟水果,“你呢,吃过了吗?”
常正也点点头,说是吃过了昨天凌天元从凌宅带回来的海鲜粥,味道还不错。
正当潘思圆眉眼下垂,觉得气氛大概就要这样沉下去了,绞尽脑汁想找个理由取消今天的活动的时候,常正把手机递给了她:“我在开车,帮我连下音响。我查过路线,大约要一小时,没有音乐,开着挺无趣的。”
她有个事做很开心,立马接过来,专心地连接手机和车载音响,又打开音乐软件,看到播放列表里面有一个叫伦敦,她觉得亲切,再展开来,里面大多都是Benjamin的歌曲,她内心咯噔了一下,拇指轻轻地一触,一首Iwon’tcomplain便通过音响流淌出来。
“你喜欢Benjamin?”她把手机搁到中间的置物槽里,开口询问。
“Benjamin?”他挑了挑眉,似乎在回忆,“你说这首歌的歌手?”
“对啊。”
“其实不太认识他,不过他这张专辑好几首歌我都还挺喜欢的,忘了在哪里听到,就收藏起来了。”
潘思圆点点头,又不再接话。
“你呢?听你这语气,很喜欢他?”
“哦,是啊。在伦敦的时候陪一个同学去过B家的秀场一次,刚好他是受邀嘉宾,很好听。尤其是下雨天,论文写不完的时候。”回忆起之前身为学生时抓着头写论文的焦虑,她当下的焦躁消失了一半,神情放松了很多。
“我高中时去过英国,明明是夏天,却总是凉飕飕的。”常正开了一点天窗,初秋的风就这么徐徐吹来,潘思圆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对啊,在英国是不用冷气的。带过去的短裤短袖,有一半都没机会拿出来穿呢。”她回忆起在英国念书那一年的时光,因为一个人住,满满的自由散漫和放纵,话匣子一点点儿打开来,“我平时读书时很少出门,除了上课,就是窝在公寓里面听着音乐写作业或者睡觉。到了长假期就一个人跑到乡下去,换一个地方听音乐、散步、睡觉。没有人会打扰你,也不用担心因为关机而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会议通知。”
“你这段日子也太舒坦了。”常正透露出羡慕的语气。
“是吗?可能因为日子太舒服了,我去英国读书胖了五六斤呢。”她偏头一笑,“你呢。”
“我?你说在国外的时候?那可没你那么自在,大三我和我爸赌气吵架,就不好意思开口要钱,只能玩儿命读书挣奖学金,后来经济上轻松一些了,又到了该实习工作的时候。所以那时候一放假,就爱和天元他们开车,开高速,特别舒服。回国后车多人多,能这么玩的机会太少。”
一开始她还听得笑眯眯的,听到后半段,嘴角却一点点平直下去,忍了半分钟,最终却还是没忍住,她硬邦邦地开口:“你们放松的方式很危险,尤其在国内,可别这么玩。”
潘思圆自知那句话是多么教条生硬,尴尬地捋了捋安全带:“不好意思……我这个人说话比较无趣。”
沉默间两个人通过自助缴费车道过了高速公路收费口,常正难得没有像平时一样大幅度提升车速,并且关掉了窗户,车厢内没有了呼呼的风声,只有Benjamin的音乐继续流淌,常正:“我没有觉得你无趣。有安全意识总比傻冒险强,那时候我们确实年轻,现在很少了。”
“恩。”她像小学生那样点点头,面上绷得云淡风轻,内心却为自己唐突干涉他人自由懊悔着。
“还没考驾照?”
“是啊。”她承认,“以前想上了大学学开车考驾照,后来我爸妈,出车祸,去世了。这件事情也就这么搁浅下来。我也没心思学车了。”她有心解释方才的唐突,很坦然。
常正却没想到她这么突然地道出心中之痛,往日里在生意场上的自信全然不在,嘴巴吐出的话语又朴实又直白:“对不起,不该问你这个。”
“没事的,都过去好几年了,我……”她笑了一下,“我也都习惯没有爸妈的生活了。大概是因为那件事,我听到别人用生命去玩乐总是很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说这件事,却好像很轻松。”见常正表情不安,透露着深深的自责,她反倒只能笑得更加自然,就算是于她而言最大的悲剧,但有什么立场用它再去为难一个新的朋友?几年过去,她不想再成为别人心中情绪的黑洞,是悲观的极端。
说开吧,说开反倒比欲言又止好得多。
“天元他们总以为这是我的雷区,碰到这里我就会崩溃,这些年一直小心翼翼地不谈,我想爸妈也不敢提,怕看见他们可怜我的眼神。其实后来看了那么多次心理医生,又过了那么长时间,我都好多了,除去每年那几天,我生活得其实很好。”
“我爸妈是我十八岁那年出的车祸,我跟天元他们出去玩,回来之前跟我妈说想喝她煲的汤,爸妈就开车去乡下买新鲜食材,回程的路上被疲劳驾驶的货车司机横过来撞了车身,我……没有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她到底还是有些哽咽,右手撑在车框上,动作极快地抹掉了眼角的泪:“不好意思,说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反正你们开车,真的要注意安全。”
常正右手拉过她的左手,重叠放在换挡器上,她自然是瞪圆了一双蒙着水雾的眼睛吃惊地望向他。因为车奔驰在高速公路上,她不好使劲儿挣脱,怕影响他驾驶,只是心脏越跳越快,她脸憋得通红。
“是我不好,不该提到这些让你伤心的事。让我赔个罪,给你一点安慰。”
“其实不用……都过去了。”
“嗯,都会过去的,思圆,你应该朝前看。”
她从善如流地应,不一会儿,泪止住了,脸红也褪去了,情绪好似渐渐平复下来,左手不再挣扎,松松地搁在换挡器上由他的右手覆盖着。
只是那颗心,却仍旧不正常地咕咚咕咚加速跳跃着。他……安慰人的方式,真是不同寻常。
她和天元那么熟悉,却很少有身体接触,而这个普通朋友,却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的手。这究竟是人和人的不同,还是感情与感情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