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想到这个人光天化日之下揪着季怀槿的头发,动手打她,还让她流眼泪,光想到这些,唐叙就觉得他罪该万死。
他可以尽情嘲笑她,可这些不相干的人凭什么敢欺负她?而且齐源还是在他不在场的时候欺负她,让另一个人有机会替她出头,保护她,亲近她,用手臂搂着她。
光是想想,唐叙就已经嫉妒得发狂。
所以这些妒忌、心疼、懊悔,加倍地变成对齐源的愤怒,随着雨点般落下的拳头,如数奉还。
唐叙喘着气进班的时候,监考老师已经在发考卷了。
老师问他怎么没去办公室拿卷子,他也阴着脸没说话,手里攥着空水瓶走回座位。路过季怀槿的时候,他胡乱瞄了她一眼,只见她低着头,正在笔袋儿里翻着什么,眼圈有点儿红,但神色还算正常。
考卷发下来,全班鸦雀无声。
答卷子的过程对唐叙来说简直就是煎熬。他心烦意乱地糊弄完了卷子,眼神总是忍不住飘向前面季怀槿微微弓起的后背。她杂草一样的头发扫过肩膀,就像扫在唐叙的心上,打乱了他一贯的沉稳。
唐叙用一个小时做完了试卷,又用了半个小时梳理他对季怀槿的感情,可是数学试题总有分明的标准答案,他对季怀槿的态度却没有。他到底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又或者因为太讨厌她而衍生出对她私密的占有欲?唐叙找不到一个完全合理的解释。他只知道这种情绪很复杂,包含了太多他未曾有过的感受,是以令他感到迷惑和不安。
唐叙鬼鬼祟祟地抬头,皱着眉打量起季怀槿的背影。虽然她背对着他,他也知道她正因为答不上题来在咬笔头。
唐叙连忙甩了甩头,把充斥在自己脑中每个角落的季怀槿赶出去。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怀疑自己喜欢上季怀槿,要知道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愚蠢的女生,区区几道数学题就会让她如临大敌,注定她永远不可能是他的菜。
唐叙好容易说服了自己,平复了思绪,准备好好检查一遍试卷,考试结束的铃声却忽然响起,电光火石之间,唐叙几乎是同时发现最后一道大题的演算过程他写错了,以至于结果与标准答案相去甚远。他意识到错误,却来不及更改。
自信如唐叙也会失误,可是错了就是错了,唯一的补救办法,也只能是将错就错。
为期两天的期末考试结束后,所有的学生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往后学校上了一个礼拜的自习,班上又评选出第二批预备团员,换了几个小组长。这些事儿和季怀槿都没什么关系,她的生活也一如既往的单调乏味又小心翼翼,能够称得上改变的,就是自从莫锐融那天替她打抱不平后,没有人再敢拿她开涮,准确来说,季怀槿发现同学们都开始有点儿怕她。
这种久违的在同学间有威望的感觉又回来了,虽然是靠着莫锐融的长久以来的积威,但季怀槿也觉得不错。
她和莫锐融放学后出去过几次,有一次莫锐融带她去漫画店租漫画,还有两次是和莫锐融还有他的一个朋友到一间小店吃麻辣鸭翅。
她问莫锐融为什么要帮她,他则不以为意地说,是因为看不惯齐源那嚣张样儿。
她还问过莫锐融是不是劫小学生钱,莫锐融扑哧一下笑出来了,嘴里的鸭肉和花椒喷了一桌子,“是劫过,”他说,“专挑穿耐克鞋的小学生劫,可是他们丫哪儿有什么钱啊,最多一次就劫了四十。”
他们吃饱喝足,是莫锐融结的账。结完账他胳膊搭着季怀槿走出小店的时候扭头告诉她:“我刚才花那四张十块的,看见了吗?那就是劫来的,昨儿劫的,为了请你吃鸭翅,我知道你爱吃。”
季怀槿气得甩开他自个儿闷头往前走,没一会儿就看见莫锐融那双黑色懒汉鞋出现在她面前。
“哎,你这丫头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刚才就数你吃得欢,你已经跟我同流合污了,懂不懂?”
“那我全都吐出来还你。”说完,季怀槿弯下腰,把食指伸进嗓子眼儿。她本来就是想摆摆样子,没想到胃里真的一阵翻搅,“哇”的一声连带着刚才喝进肚子里的可乐都给吐出来了。
莫锐融慌张地跳起来躲,“我操!你怎么说吐就吐?我真服了!”
季怀槿吐得昏天暗地,坐在路边儿的长椅上缓神儿。莫锐融到小卖部给她买了瓶矿泉水漱口,两人一起坐着,看太阳徐徐落下。莫锐融问她好点儿了没有,季怀槿点点头,伸出一只小拇指,对莫锐融说:“咱俩拉钩,你以后别再劫小学生钱了,你要缺钱我这儿有。”
“我那叫劫富济贫——”
“少废话,拉不拉钩?”季怀槿打断他。
莫锐融挠了挠头,下了挺大决心似的,“成,我答应你!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那天考完试,我到你们班门口找你,说要带你去看漫画儿,你为什么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我的意思是,咱俩也不熟,你干吗答应?”
季怀槿思索了一下,才说:“别人说你是个混子,学习不好,四处惹事儿。可学习好并不能代表一切,也不能让他们犯的错被原谅,在我看来,你是个行侠仗义的好人,比他们要强。”
季怀槿说的都是真的,她不因为莫锐融是个差生而瞧不起他,也不因为他认识些所谓不三不四的人而恐惧他,他在所有人都看她笑话的时候挺身而出,在她眼里他比所有那些人都强。可这些看法是季怀槿和莫锐融相处之后才有的,事情的真相季怀槿并没有和他说实话,那天莫锐融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班后门,说要带她去一个好地方,而季怀槿丝毫没有犹豫,背起书包就跟他走的原因,是因为唐叙轻轻在她身后说了一句“别去”。
季怀槿再一次用和唐叙对着干的方式,证明了自己的明智。莫锐融只是带她去了他平时最爱去的漫画店,还把漫画店的老板介绍给她认识。
季怀槿免费借了一套《不思议游戏》,回家熬夜看得如痴如醉。她和莫锐融的关系也因此变得瓷实起来。莫锐融喜欢跷着腿,说些吊儿郎当的话,说到兴起处有时还会顺手搭住季怀槿的肩膀。可是季怀槿并不反感,她觉得这样的友谊超越了男女生之间的虚情假意,他是她的“铁哥们儿”。
可惜轻松的日子转瞬即逝,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大批暑假作业也接踵而至。
季怀槿的成绩不好不坏,跟她的人一样,被淹没在众多佼佼者和失意者当中。而唐叙就没她那么好命了,数学成绩一塌糊涂,英语也差强人意,在学期的倒数第二天,被班主任老师婉转地批评了一通。
最后一天是全校大会,季怀槿万万没有想到她的铁哥们莫锐融在大会上被校长“请”到了主席台,当众宣布了处分决定。
知情人说是因为莫锐融期末考试期间把齐源拉到厕所打了一顿,打得他后来进了医院。
全校大会后,季怀槿跑到莫锐融班里找他,两人来到吃麻辣鸭翅的小店里,季怀槿说:“想吃什么随便吃,今天我请客。”
莫锐融笑起来,“你以为我把齐源圈到男厕所揍了一顿为你报仇,是吧?其实真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季怀槿吃惊地问。但令莫锐融没想到的是,季怀槿并不关心打齐源的人是谁,而是焦急地皱着眉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不是你干的?你就甘心这么平白无故被冤枉了?”
莫锐融露出一种类似于无奈的古怪笑容,“我说过很多遍了,可你觉得那些老师会信吗?”
“那你总不能替别人背黑锅吧?奇怪了,那个齐源不知道自己被谁给打了?听说他住院了,你带着老师去找他对质,总能还你一个清白。或者……或者有没有能证明他被打的时候你不在场?”
莫锐融听季怀槿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心里猛地有些触动,他忽然开口,打断了季怀槿的自说自话,“我说不是我干的,你为什么相信?”
季怀槿愣了一下,旋即理直气壮地说:“我为什么不信?”
莫锐融仍旧笑,跷起二郎腿,左手食指有一搭无一搭地点在油腻的桌面上,过了良久,他脸上嘲弄的神情才恢复如常。
“要么说你好骗呢。”他探过身,照着季怀槿的脑袋顶儿上拍了一下。
季怀槿没躲开,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气道:“那到底是不是你啊?”
“是我,”莫锐融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儿点上,“这么行侠仗义的事儿,除了我,还有谁干得出来?”
季怀槿挥着胳膊拨开面前的烟雾,“知不知道吸烟有害健康?你损害自己的健康,能不能别顺带着也损害我的健康?”
莫锐融似笑非笑地,抓紧猛吸了两口,然后把还剩大半截儿的烟头扔到脚底下蹍灭了,“活那么长干吗?还不够受罪的。”
“说的也是,那你也给我一根让我试试吧。”说着,季怀槿顺势去拿莫锐融手边的烟盒。
莫锐融眼疾手快抢下来,顺手把烟盒重新揣回兜里,“你一准儿活得比我长,所以你就算了吧。”
在少年人眼里,“活”是个平凡而乏味的字眼,只要还能喘气儿,就代表活着。同样,“死”也是那么缥缈的概念,仿佛离他们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