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舒展眉目笑道:“药早就吃过了。”
“你自己是大夫,为什么还会生病?”
“傻瓜,大夫也是人,自然也会生病。”
“我是说,你的病不是‘旧疾’吗?你的医术那么高,为什么不给自己开服药根治它?”
“再高明的大夫也有治不愈的病。”
她惊了一下:“难道……是……绝症?”
洛羽痕浅浅一笑,眼中竟满是苍凉:“绝症也好,小病也罢,无非是死得早些或晚些,谁会在意?”
见他说起自己的命来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她的心微微地疼了起来,轻声道:“我会在意,好不好?”
“妻主骗我,根本没有人在意羽痕的生死……”
“我没有骗你!”唐果恼怒地大声道,“我不喜欢你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唐果没想到眼中竟忍不住有泪水飙出来,她恼火地抬手用力地擦着眼睛。
洛羽痕的双眸中有光亮闪动着,他忽然埋头在她的颈间轻轻地说道:“从未有人这般在意过羽痕的命,我很开心……”他又抬起头来看着她笑道,“妻主放心,不是绝症,只是痼疾,定期服药就可完全无碍。”
听他这样说,唐果心中总算好受了些。
洛羽痕默默地夹着菜喂唐果,而她也早就饿过了头,此时一见饭菜,胃口苏醒,便毫不客气地大吃了起来。他却没有容许她吃太多,说是饿了太久,一次吃太多会伤脾胃。说完,洛羽痕不顾唐果眼巴巴盯着盘子的贪婪目光,强行将她抱离餐桌,放到床上,自己也袍角一撩上了床,伸出手臂环住她。
这一抱却碰疼了唐果原本就火辣辣的皮肤,她疼得叫出声来。
洛羽痕慌忙松开了她:“抱歉,又弄疼妻主了!”
他探手取过一个瓷瓶来,道:“火藤之毒排解甚慢,这是解毒镇痛的花草精油,为夫替你涂抹上,很快就会好了。”
说着他撩起她的衣袖,将精油倒在掌心,轻轻地抹在她那因火藤刺伤而布满细细伤痕的手臂上,然后用掌心缓缓地揉开,淡淡的花香弥漫开来。精油抹过之处,顿时疼痛消减,舒适无比。
他的手忽然探入她的白袍之下,触到她腰间的肌肤,她下意识地拦住他的手。
“妻主身上也有伤啊,为夫只是要为你涂药而已,不要误会。”他无辜地看着她。
好吧,是她想多了好吧!她身上到处都是火藤擦伤的伤口,除了手脚之外,背部也被严重擦伤,躺在床上时就像躺在针尖上,她实在太过痛苦了,也就不再抗拒他的好意。
他忽然郁闷地开口:“果儿全身都伤痕累累……你可知道,那小狮子身上竟无一处擦伤!就连从遍布火藤的山坡滚下去,他都未被火藤刺刺到一下,只因果儿将他严严实实地护在怀中……”
洛羽痕的手忽然加力,疼得唐果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他却丝毫没有减轻手上的力道,原本轻柔的按摩几乎变成肆意的蹂躏。她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痛痛痛……你轻一些……”
“痛吗?”他忽然欺身压到她的背上,嘴附在她的耳边哑声道,“这痛能否让羽痕在你心里印得更深一些?”
她挣扎了一下:“洛羽痕……你不能这样……”
“为何不可?妻主不是要以自己交换他的性命吗?为夫收下了!”
她抗议地叫了一声:“洛羽痕……”
唐果想要反抗,却看见洛羽痕眼中一片氤氲,那是小心翼翼的温柔和深切的悲伤,唐果心中不忍,渐渐沉沦……
唐果睁眼时,看到清晨的阳光打在帐子上。
她转了一下脸,看到洛羽痕卧在她身边看着她,目光如泉水一般清澈。看到她的眸子聚焦在自己的脸上,他轻轻地唤了一声:“果儿……”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童儿连声呼喝:“你要干什么!不准乱闯!”
童儿的警告显然没起到作用,门砰地被踹开,伴随着一声“果儿”,寒非离闯了进来。
与此同时,洛羽痕的神色一凛,抱着她疾闪到帐幔后面。他的手在脸上闪过了一下,再放下时,已变成蝶谷医仙的面目,看得唐果目瞪口呆。
易好了容,洛羽痕往外走了一步。
眼前的景象让寒非离顿时愣住了:医仙身上的衣衫半敞,横抱着果儿,而果儿也衣衫不整,半个肩头露在外面。
寒非离眼中顿时升起了怒火,暴喝一声“你这个禽兽”,便朝洛羽痕猛冲过来。
只见洛羽痕一个弹指,凌空刺的一声轻响,弹指的劲力便击中了寒非离膝上的穴道。寒非离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想再跳起来,却因为伤势初愈没有力气,居然半天才站起身来,又要向前扑。
“小狮子!”唐果大叫一声阻止了他。以他现在的状态,上来挑战只能是自寻死路!
寒非离被她一声断喝止住了脚步,他悲愤地看着她,眼眶烧得发红:“果儿,他……他……把你……”
“啊!没事!我很好!”她急忙说道。
“这算什么很好!”他痛苦地嘶哑着嗓音道,“都是我无能……居然让你用清白来换我的性命……你可知道,我宁愿去死!”
寒非离的拳头捏得咯吱响,眼中闪动着疯狂的光芒,猛扑过来就要抢唐果。洛羽痕突然飞起一脚,正中其胸口。小狮子的身体直直地飞了出去,跌到门外一丈多远的地方。
唐果惊叫了一声:“小狮子……”腰间旋即一痛,被某人警告地掐了一把。
寒非离被急速奔去的蝠影扶起,他捂着胸口抽搐一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蝠影变色,对着洛羽痕沉声道:“医仙,在下一直对您甚是敬重,但此事您确实过分了。”
洛羽痕的声音忽然透出阴狠:“若再纠缠我的果儿,我还会做得更过分。”
看着靠在蝠影手上的寒非离摇摇欲坠的身体和鲜血染红的前襟,唐果面色惨白,心中揪痛。
她抡拳用力地砸着洛羽痕的胸口,腿拼命地乱踹:“你还要怎样过分!你还嫌做得不够过分吗?!放开我,放开我!你放开我!小狮子!小狮子……”
洛羽痕的声音冷厉:“果儿就如此惦记他吗?”
她咬着牙道:“那是自然!你这个狠毒的家伙,我再也不要看到你!小狮子,小狮子!带我走……”
寒非离闻声向前冲了一步,却踉跄着跌倒在地,嘴角溢出的血滴在了地上。
唐果见状几欲发狂,没命地挣扎。
洛羽痕看着她惊痛得魂飞魄散的样子,手一软,让她从怀中逃脱了。她瘸着腿跑到寒非离身边,捧着他的脸,带着哭腔问道:“小狮子……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寒非离捉住她的手指紧紧地握着,嘴角扬起深深的笑意:“我没事的……”
她用袖子替小狮子擦净嘴角的血迹,再抬手揩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和蝠影一起将小狮子搀起来,哽咽道:“小狮子,我们走……”
唐果扶起寒非离,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她的身后传来洛羽痕的轻唤:“果儿……”微弱的声音里透着支离破碎的悲伤。
唐果的脚步滞了一下,旋即抬脚继续前行,强忍着没有回头。她身后那心碎的声音如冰块一般凝结在她的背后,直至在谷中行出很远,也没有融化。
洛羽痕,这个媚惑蚀骨的男人,会让人轻易地沉迷沦陷,然而,他却是有毒的……他用伤害来表达爱的方式太危险。
她唐果只是一个小女子,头脑简单,神经粗大,与他牵扯在一起,恐怕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
沿着蝶谷向外走的路上,那些机关陷阱几乎没有再阻碍到他们,石阵也在蝠影的带领下轻易地穿过了,看得出他是懂得这天罡迷魂阵的。
行出谷外时天已黑了,正好遇到一家简陋的客栈,三个人便进去了。
店掌柜头也不抬就热情地打招呼,待抬头看清来人时,脸唰地变得惨白,手脚都发起抖来。
唐果顺着掌柜惊恐的目光看到蝠影的死神造型直接无语了。
唐果忽然想起,他们没有一个带了银子!正要提醒蝠影,却见他手中寒光一闪,刀砍在柜台上,阴森森地道:“要两间上房。”
掌柜吓得一个劲哆嗦,都快哭出来了:“遵、遵命!”
“送些热食上去。”蝠影又阴森森地补充了一句,便扶着寒非离上楼了。
唐果同情地看了一眼掌柜,默默地跟上了他们……
虽然要的两间上房有一间是给她预备的,但她还是挤进了另一间。
蝠影试图驱逐,她张牙舞爪道:“我怎么敢自己睡一个房间?这位大哥,你可是拿刀付的账,就不怕人家拿刀找我零钱?我睡到一半的时候,保不定会被掌柜……咔嚓……”她做了个拿刀抹脖子的动作。
寒非离发话了:“蝠影,就让果儿留下吧,她一个人会怕。”
唐果欢喜地叫了一声:“还是小狮子对我好!”
于是,小狮子的脸悄悄地红了。
蝠影看看寒非离,再看看唐果,突然意识到自己很碍事,便无声地飘出了房间,自行去隔壁了。
唐果爬到一张椅子上,拢了拢身上的白袍。
寒非离走过来:“这边很冷,果儿到床上睡吧。”
她笑了一笑:“不,你是伤员,你得睡床,我坐这儿挺好的。”
“果儿身上的伤……比我多得多呢。”寒非离低声说道。单她露在外面的手上就布满了擦伤和瘀痕,虽然经过洛羽痕的治疗已快痊愈,但看上去仍然触目惊心。他难以想象,她背着他在谷中行进的那一段是何等艰难。
她却笑着回道:“我这些不过是些外伤,虽然你的表面看不到伤口,你的伤势却重得多。别啰唆啦,站在地上很冷,快去床上躺着吧。”
小狮子沉默一下,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涨红了脸,眸子闪闪的,鼓足勇气说道:“这床很宽敞……”后面的话尚未说出来,就见她好笑地看着他,他顿时喃喃地讲不下去了。
看着他的窘态,她哈哈大笑起来:“小狮子你进步了,思想开化了!好啦好啦,我们都睡床啦!”
唐果拉着他爬到床上,扯开被子帮他盖好,自己却没有躺下,而是抱膝缩坐到了床角。她望着身上的白袍,怔怔地发起呆来。
这件从浴室里穿出来的白袍,定是洛羽痕的衣服吧,衣服上面还带着他特有的兰花清香。他们离开蝶谷时,洛羽痕伤心落寞的样子在她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唐果内心深处的一点酸楚,在这静谧的夜里肆意地疯长起来,咽喉处似有什么东西堵住一般。
忽然,空气中传来寒非离一声涩涩的呼唤:“果儿……为何不睡?”
“啊?哦,我睡不着,你先睡吧。”
月光打在她的侧脸形成一个单薄的剪影,仿佛轻轻地碰一下就会破碎。看着唐果缩坐成小小一团,似乎在躲避莫名的恐惧,寒非离的心痛到淌血。
自从他遇到她以来,她一直是快乐的、阳光的、勇敢的,像小疯子一般的女子。这般落寞的神情,他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
她定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才会变得如此。寒非离心中的悲楚难以抑制,他坐起身来,捉住她凉凉的手指,哑声道:“果儿,别怕!我不会容许任何人再伤害你!”
她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他的心思,笑道:“嗯!我相信你!”
寒非离目光一暗,神情有些僵滞,他顿了一下,起身挪到她的身边坐着,将被子拖过来,把两个人都盖在下面。她转脸看了他一眼,没有抗拒,而是往他身边挤了挤,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
毛茸茸的头发拂过他的面颊,若有似无的呼吸就在耳边,寒非离眼里的温柔满得要溢出来了。
唐果心里乱得很,觉得难过,便试图找些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小狮子,你们国家那个传说中的宝藏,是不是真的存在?”她抱着漫漫长夜听故事的心态,扯起了这个话题。
不料,她却得到一个笃定的回答:“我相信是存在的。”
“嗯?”她顿时来了精神,目光灼灼的。猛然记起眼前这个人其实是日晟国皇族的唯一幸存者,假如宝藏确实存在,那么它究竟藏于何处的秘密,最有可能落在寒非离的身上!
唐果兴奋地追问道:“难道你知道宝藏在哪里?”
“不知道。”
“唉!”她失望地缩了回去,“传说嘛,多半是以讹传讹,子虚乌有的。”
“小的时候我就听过一个传说,说我们日晟国皇族祖上并非日晟本土人,而是来自一座遥远的黄金之城。那座黄金之城不知由于什么原因,沉入了地下,又不知是什么原因,那座黄金城的原址居然失传了,谁也不知道它沉睡在哪里,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这个传说我打小就是当故事听的,从未当真过。亡国后,我更认为那纯属谣传。试想如果黄金城真的存在,而父皇又有藏宝图,那他为何不将其取出壮大国力,反而最后落得国破家亡?”
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谣言可怕啊。”
寒非离接下来却道:“然而自从与蝠影重逢后,我的这种想法又出现了动摇。”
“嗯?”
“还记得雪舞被割去舌头的事吗?”
“记得啊,可怜的小鸟,不知是哪个变态干的好事!”她愤愤道。
“正是蝠影所为。”
“啊?”唐果呼地爬起来,怒吼了一声,“这个变态的鬼魂!我这就去揍他一顿!我最恨虐待动物的人了!别拦我!”
寒非离揽住她将她按住:“蝠影如此做是有苦衷的。”
她更不明白了:“他苦衷他的,跟小鸟有什么关系?”
“只因雪舞是从亡国浩劫中逃出来的,而它带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她顿时屏住了呼吸。
寒非离继续道:“雪舞是父王心爱的宠物,一向与父王形影不离,也只乐于重复父王所教的话。据蝠影说,父王落入敌手后,雪舞从宫中逃出,与蝠影相逢,一张口就说了两个字:密室!”
“密室……”她听得眼睛闪闪发光,完全入了神。
“蝠影猜测,这个词应该是父王在紧要关头特意教给雪舞,并希望它能转达给我的话。因担心畜生无知,怕雪舞将这两个字乱嚷,泄露了机密,蝠影才狠心割掉了它的舌头。”
“原来如此……”唐果叹息道,“那么,‘密室’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应该指的是父王寝宫下方暗藏的一间密室。敌军虽然攻陷了王宫,但未必能发现那间密室。而我知道它的存在,也知道如何进入。父王留下这个信息给我,定是在提示我密室中有关键的事物,让我去寻找。而它是否真的与黄金城有关联……我尚不确定。”
“一定有!一定有的!”听到“黄金”两个字就莫名兴奋的唐果捏着拳头道,“宝藏呢!发财了……小狮子,我陪你去找宝藏吧!”
“这正是我们下一步的计划。”
“哈哈!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了,你只要分我一点点财宝就可以了!”
她把手臂张得大大的,比画了一下“一点点”的概念……不是她贪心,那是宝藏呢,不都是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奇珍异宝数不胜数的吗?相对来说,她比画的那“一点点”,根本就不算多!
寒非离微笑道:“就是把我的全部都给果儿,我也愿意。”
“哇!小狮子好大方!”唐果的眼里,顿时下起了元宝雨。
寒非离的笑意悄悄地加深——他说的那个“全部”当中,可是包含了他本人的。
唐果被宝藏的美梦缠绕,一直到靠在寒非离怀中睡着,还在念叨着“金子,好多金子”的梦话。寒非离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在怀里,心里默默地祈祷再也不要让她从怀中飞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