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陈峰看到大轮船上吊下的巨大的木箱,这是核心的汽轮机组,闪闪发亮的各式配件被吊装到卡车上,也都挺大的个。
我们保卫的这些东西很神气嘛。
北燕告诉我们,这些东西运抵后,主要部件很快就会安装就位,然后把预留的墙垒上,大概半个月就能调试生产了。
“前提是不能出大的问题。”
“什么是大的问题?”
“汽轮机故障啦,锅炉故障啦,传送带故障啦等等。”
“那哪个部分不会有故障?”
“没有哪个部分不会出故障。”
“这就是为什么工程师比别人拿钱多的原因,他们制造会出故障的东西来保证他们同伙的生活。”
听我这么说,北燕哈哈大笑:“发的电还能电死人呢,你不还是天天用。”
民国的工程师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一帮政客和房产商在台上张牙舞爪都快演不下去了还轮不到工程师,真是一种悲哀。
轮船上和码头上游荡着几个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郭刚的副连长说得一口好英语,于是一帮德式军服的士兵和美式军服的士兵和谐相处,看着没有一点不和谐的地方。
他们把海关的人赶到电厂工地验关,一点面子都不给人家。
“这样这帮美国大兵就能名正言顺地到工地蹭饭吃,其实开头就是俩热情的大兵跑去电厂工地看热闹,结果被招待了一顿饭,这俩回去估计好一通显摆。
“现在,他们这队人天天到了点就理直气壮地在咱们那蹭饭,比上班都准。”
陈峰这样跟郭刚解释路途安全就这样被美国人包了。
要是不打仗,中国人光靠做菜就能征服世界吧。
虹口港战斗的同时,陈峰干净利索地就把郭刚军营和电厂工地之间远藤的点拔掉了:“估计丫现在已经意识到咱们给他下了药,再留着也没意思了,跟苍蝇似的天天在眼巴前,怪烦的。”
这话我同意,不过还是纠正了他说得不对的地方,“虹口水道那是袭击,不是战斗。”
“你哪次不是袭击啊”,陈峰撇嘴。郭刚笑,帮我开脱:“都是很漂亮的战例,总队又给我们通报了呢。”
我无言以对。
在电厂工地。乌达克眼镜后眼睛亮亮的,跟我握手。看着自己设计的建筑充实,不久就能运转起来,心里总是高兴的。
听北燕说他搬了新房子还开了个自己的洋行,上海不光是冒险家的乐园麽。我恭喜他乔迁新居,事业大展宏图。
乌达克听了翻译翻过去我说的话有点楞,然后还是有礼貌地笑了笑,带着我们继续在工地转悠。我看见陈峰在旁边偷笑我。
卡车轰鸣往来,运到的设备都在按流程组装安装到位,远处的专用码头上,电煤已经堆成了小山,电厂确实是要建成了。
上了车北燕问那帮美国大兵吃饭给钱不,郭刚说给,给得还不少:“他们的伙食标准也挺高的。”
“那还行。”北燕不吭了。
“你知道乌达克为啥发愣不?”开车的陈峰忍不住了。
我说不知道。
“没想到你这么不了解他。”陈峰很得意,讲了个长长的故事。
“这货是拿匈牙利护照的捷克斯洛伐克人,当然以前奥匈帝国的时候捷克斯洛伐克还没成立。但是实际上在你们码头救他之前,他的护照都是假的
“他21岁毕业于匈牙利皇家约瑟夫理工大学(布达佩斯理工大学)建筑系。1914年作为炮兵军官加入了奥匈帝国的军队,2年后当选为匈牙利皇家建筑学会会员。
“就在当选会员后,这个倒霉孩子被俄罗斯俘虏了,被送到了西伯利亚战俘集中营。待了两年。”陈峰伸出两个手指头强调这两年。
“这家伙还受过这罪?”我不信。
“你还别不信,这货竟然从集中营逃了出来,他独自一人,用一个月的时间,从西伯利亚出发,越过黑龙江,到达哈尔滨,然后买了张船票到了上海。”
“他在部队什么军衔?”我问。
“刚升的中尉,生完就被俄罗斯人给俘虏了。原因是在火线上挽救过一个连队,还得了一个英勇银勋章。”陈峰看着我说,“他对上海,可比你熟悉得多。”
“到了上海,乌达克已经身无分文,惨的时候要靠匈牙利救济会的食物,然后他去了一个小的美国洋行当绘图员,慢慢展露所长。不过前两年应该是他转运的开始。”
“转了什么运?”
“他娶了来自不来梅,像他一样具有路德教传统的德国商人卡尔?西奥多?梅耶尔的女儿吉赛拉。这个梅耶尔啊,是德国巴斯夫染料的中国区总代,很有钱。”
“你看娶个好老婆是能带来福气的。”陈峰瞟我。
“看起来他挺受华商欢迎的。”
“是啊,因为他的出生地在拜斯特尔采巴尼亚,就是现在的斯洛伐克班斯卡比斯特里察。奥匈帝国解体以后,乌达克的国籍一直没有被正式裁定。
“可以说他既不是匈牙利人,有一段时间,也不是斯洛伐克人,这导致他当时在上海不受治外法权的保护。但是也正好由于这个原因,中国业主特别信任他,因为如果是出了什么问题的话,是到中国的法庭打官司。”
“乌达克是有真材实料的,四行仓库就是他设计的,”一直不吭声的北燕没想到我连这些都不知道,“国际饭店估计也是他设计的。”
“什么国际饭店?”
“四行在外滩买了块地皮,挨着华懋饭店,沙逊那个跛子不让盖,怕高过他家的沙逊大厦。四行当时确实就是要盖一栋比沙逊大厦高的楼,官司打到英国上院,四行输了。
“一怒之下四行又在静安寺那边买了一块地,要盖个大高楼,估计乌达克现在正在设计呢。”
“多高?”
“怎么也比华懋饭店那个楼要高。”北燕笑着说。
“到上海那年他几岁?”我问。
“25”。
“原来他受过这么多罪,怪不得看着像个老头。”
没想到乌达克是这么个牛人,我看着车上的人:“你们有啥本事是瞒着我的?”
大家一起笑。
陈峰开车一贯快得没边,远远地我看到了别墅的灯光。
“今天吃啥?!”北燕和陈峰一起喊了出来,然后哈哈大笑。
郭刚目瞪口呆,我脸有点红。
“你们抢我台词,这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