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下楼打电话，然后安排四个浑身湿透的跟踪小组成员接着出勤。
警察们今天也不安生了，会有一组警察找到吴明德去事务所找图纸，找不着以后会有另外几个组的警察分头去找事务所的员工家里。
陈峰的人，会一直看着张小露的住处，希望那里应该有线被提起来。
“吴明德这孙子这次可倒了大霉了。”我笑。
陈峰也笑：“不止，他那姐夫这次也倒大霉了。”
见山书店二楼的灯一直亮着，晕黄的灯光在雨丝里摇摆，街道静谧，很少行人。
我和陈峰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一个伙计在阁楼上盯着书店的门。
楼下有馄饨挑子敲得竹片啪啪响，陈峰拦住我安排伙计去买：“在这咱们俩都少露面。”
我吃了三碗馄饨，陈峰吃了一碗，他的伙计吃了两碗。
吃完陈峰看着我笑：“跟你一块出来，你知道大小姐怎么安排我吗？”
“怎么安排的？”
“她说一定让你吃饱，否则很麻烦。”
这我承认，该吃就得吃，这不刚吃完电话就响了。
陈峰接了电话示意我上楼。
雨变小了，雾了吧唧的，见山书店的灯光依旧温暖，连街边都看着一片祥和。
不一会，张小露和原先俩人打开门出来了，不过在他们出门上车时，一个坐黄包车赶过来的人把他们拦回到书店里。
“这是张小露的房东，警察走了以后他就赶过来了。”陈峰拍拍胸口，“Y跑得真慢。”
“你也玩得够玄。
这时两部车开了过来，分别停在了见山书店两边。其中一辆车上下来俩人，着急忙慌地跑到书店后门的巷子里。
“做戏做全套，明早管他们要人。”陈峰冲我眨眨眼，安排我回去休息。
“没事，我跟你一块回去呗。”
“送走你我也睡了，弟兄们今天晚上会看着书店，估计他们也不会有动作。明天白天就是官面交涉了，你我都不用出面。”
果真，见山书店的灯都灭了。
早晨天晴了，我和北燕吃早饭的功夫，陈峰眼睛熬得通红地回来了。洗了手一边拿着根油条吃着，一边冲我诉苦。
“没睡成，吴明德在警察那充大头，我带人把他接过来，顺便问了问。”
“问出啥没？”
“我没上，伙计问的，打了一顿啥都说了。”
“你们太不文明了。”
陈峰哈哈大笑：“这孙子是睡了张小露才把五角场地图拿过去的，这个事务所是他姐姐的相好和他一起开的，铁道局厅长的帽子绿油油的不说，这个武大郎还帮着西门庆赚钱。”
“啧啧，瞧瞧你们中华民国官员，大公无私到什么地步。”我消遣陈峰。
陈峰不笑了，“这次帮着交通建设部摘了个虫子，部长不说谢谢咱们，还把状告到我们头头那。”
“挨训了？”
“那倒没有”陈峰说，“人人都说国民政府也就门口两个石狮子干净了，他们不知道把这俩石狮子洗干净就得费多大劲。”
“你们说点有意思的吧。”北燕慢悠悠放下碗，“俩大男人这八卦劲。”
有意思的是一大早工部局日捕股的日本巡捕就包围了见山书店，陈峰的人眼睁睁看着日本海军陆战队的人把张小露带走。
“村上没有露面，是张小露走了以后来了一辆轿车接走的，图纸在他那里，连皮包都没换。”
“捕房没管日捕股要人？”
“要了，他们说张小露是日本侨民，菜菜子又活过来了。”
“村上吃药吃得挺爽啊。”我笑。
“呆会陪我出去一趟。”北燕告诉我。
“嘛去嘛去，我也去。”陈峰不顾两眼通红，也要凑热闹。
“你呆会睡觉吧，我去霞飞路逛街。”
“哦，那我不去了。”陈峰意味深长地看我。
我挥手让李山下楼，北燕顿时怒了：“我说我去逛街，你倒是去还是不去？”
李山反应快，扭头就往楼上走。
“去啊去啊。”我看着北燕有点不明白她为啥发火。
“那就走。”
陈峰看着我笑。上海囡囡，不得了。
高大的法国梧桐掩着黑黑的柏油路，电车铛铛驶过，霞飞路上人流络绎不绝，商铺鳞次栉比，一片安宁祥和，繁华似锦。
北燕很有耐心地挽着我，一个商店一个商店地逛，遇到喜欢的衣服就试给我看，合适的就买下来。
实话说逛街实在是很累人的一个事情，在人群中，尤其是在商业街的人群中，我总是莫名紧张，努力控制自己不东张西望，但感觉自己仍然像羊群中的一只大象。
北燕终于在一个咖啡店坐下，她自己要了一杯咖啡，给我要了一杯热可可和奶酪蛋糕，和我一起面对着窗外的霞飞路坐着。
见她揉脚脖子，我笑，我以为她逛街不会累呢。
“我还是想去墙角那坐着。”我指着咖啡馆里一个墙角的台子，那里背两面墙，能看到前后门，那里可战可退，实乃兵家福地。
“你得试着不让自己那么紧张。”北燕笑，“否则会得心脏病的。”
“我倒不是紧张，就是不适应。”我讪讪地说，“也是个病，觉得哪里都不安生。”
“也不是病，中华之大，处处烽烟。”北燕转着手里的咖啡杯，“我生长在这里，有看到被殴打的黄包车夫，有看到被冻饿而死的乞丐。更看到巡捕当街开枪杀人，黑帮挥刀火并，上海从来不是什么安生之地。”
她指指不远处的日本领事馆：“我大学毕业，老爸让我出国，我没听，干了咱们这一行，就是想能有一天民族不再这么柔弱愚昧，国家不再这么混乱腐败。”
奶酪蛋糕极其美味，我正吃得兴高采烈，听她这么说，呆住了。
“像我的同学，在自家公司做两年，嫁个律师医生帮办，生几个孩子，出了上海就当是出国，我做不来。”北燕看我的傻样，笑了，“你知道我的同学叫我什么吗？”
“不知道。”
“辣手燕。”
“什么意思？”
“一个意思是很难对付的北燕，”北燕笑眯眯地看着我，“另外一个意思是，心狠手辣的北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