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灰尘的道路像街上的骆驼一样稀少。
老黄像猪一样在车上呼呼大睡,我试着将破收音机的调节旋钮拧到最大,播音员嗲嗲的声音还是淹没在发动机声音里,我已经快把旋杆从收音机里拔出来了,该死的电位器还是接触不好。
当地军阀修建的简易公路虽然看不见汽车,但开着一辆吉普跑长途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我不知道头头怎么把这辆美援汽车从其他部队弄来的。昨天晚上在这个中原省会城市一个我都不知道还有部队驻扎的地方,那个自称是后勤处长的人把车给我时,还挺不情愿。
出了门我就给头打电话抱怨,他暴怒:“你就消停吧,就这车换成袁大头能把你埋了。”我一听火就上来了,骂他一句:“老子为党国打过的仗比袁大头多!”
说了我就挂了电话,哈哈笑。老黄在一旁也笑:“仔细你的皮。”
我盯着五大三粗的胖老黄:“就你这样还说红楼梦的话呢,歇吧。不是陪你回家我早在三亚洗海澡了。”
路上很少有车但满是大坑,小小的吉普一不小心就能扎路底下去。这个时候发动机又咳嗽起来,我看着水温表,到红线了。干脆把车停路边下车抽烟。车上老黄理都不理,仍然继续呼呼大睡。
路边的行道树倒是栽得很整齐,我靠着一棵树,闻到树干上粗糙的味道,听着上面的树叶哗哗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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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扣下扳机,再次扣下,子弹射出去,瞄准镜里那个小伙子胸前爆出一朵红花一般的血。他的脸还那么稚气,倒地前他努力地试图抬头找寻子弹来的方向,但是很快他就放弃了努力,仰头倒地。他的身后就是一片这样的白杨林,风吹过,发出同样的哗哗的声音。
他倒在地上时,那种姿势让他还是很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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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响,我激灵一下,下意识往左腋窝掏,摸到那里才发觉那里空空如也。一个长途客车在我们车前100米的地方爆了胎,这种卡车改装的的客车拉货比拉人还多,后轴快戳到地面上了。那客车司机跳下车,看着碾得稀烂的轮胎,拿下脖子上的毛巾发呆。
我出一身汗,接着我看到我们车后面一辆黑色的别克也在那停着。
“你丫干嘛呢!”老黄在车上喊我,吉普那推拉窗户让他伸不出头。
“来了来了。”我上了车,恨不得也像客车司机那样弄个白羊肚毛巾搁脖子上。“水温高,让车歇会。”
老黄睡得一头汗,看起来十分辛苦。“妈的跑哪都有响。”
我嘿嘿笑,“没跟北燕好好聊聊?至少能睡个安稳觉啊。”
北燕是医官,我和老黄每次出勤回来都得找她,是规定。人阿娜多姿就是两个大眼睛冷冰冰,我和老黄都有点怕她。
老黄不言语了,每次谈话都是他时间最长,我也很想和北燕多说话,可是每次她见我都是很不热情,对我说起的各地好吃的毫无兴趣,跟我说不了几句就打发我走人,这可严重地打击我。
我继续忍耐着以50公里的时速前进,这时在后视镜看到那辆黑色的别克跟了上来。我开始回忆我们从机场到部队,从部队出发这段时间,有没有这辆车。在这里这种土豪才买得起的车没几辆,也很少跑长途。
我觉得有点不对。
中原村镇极多,开不一会前边有几个军事上叫独立家屋,事实上就是个比茅草棚子强点的打尖的地方。
我觉得开着一辆美制军吉普去这种地方吃饭很搞笑,但是我还是这样停在了一个饭馆的门口。门口棚子里一口大锅正冒着热气。
居然有个姑娘上来拉车门:“哎呦兵哥,啊,大哥,吃饭还是歇脚喝水啊。”
我不搭理她,看着那辆别克停在对面的饭馆门前,车上的人也没下车。
我和老黄对望一眼,开门下车。,车门旁的姑娘不失时机地将软绵绵的胸脯在我胳膊肘上靠了一下,我算明白为什么司机大哥喜欢在这样的地方吃饭。
我呲牙对着那长得不是十分难看的丫头笑笑,和老黄一起进了店门。
这个饭店里阴暗潮湿,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我回头关门,看见那辆车的两个人也下来了。那姑娘看着我表情有点复杂,似乎看出我们无意吃饭,跑着去拿菜单。我给老黄做个手势,找到了房子的后门。
矮墙外就是玉米地。我翻过矮墙跑进玉米地,然后顺着路的方向猛跑。玉米刷刷地从我身旁掠过,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老鼠,在内地也要这样跑使我有点愤怒。
我跑出100米,把上衣脱下来搭肩膀上,挽起裤腿,慢慢从地里出来晃悠着过马路。
过了马路我又进了一片玉米地,穿好衣服放下裤腿。我的皮鞋上已经满是土,手也被玉米叶划了几道印子。
我接着跑,很快到了别克停的那饭店后面。
这个饭店老板更懒,饭店的后面有个后门连矮墙都没有。
我过去,看到别克下来的两个家伙正背对我瞅着我们的停车的饭店门口,不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点什么。
他们都穿着衬衫,左胳膊都架在椅背上。这个习惯我也有,但他们不是军队的人,他们的发型不一致,穿着也差别很大。我手心开始发热。
等了有一分钟,老黄出来了,他出饭馆门径直往左走,那个迎我们的丫头随后出来冲着他喊什么,老黄头都没回。这时那两个人互相看看,其中一个站起来也出门了。
我推开后门跑到坐着的那个人后头把他的椅子顶在桌子上,扭住那人的头和脖子,小声说:“别动!”
这人举起手,我把他左腋下的枪拔了出来,饭馆里的老板看到枪叫了起来。
这时老黄开始回头朝我这里走,那个出门的人赶紧回来,他推门进来时看见我手里的枪正指着他,他也举起了手。老黄赶过来把他的枪也下了。
我转身朝老板喊:“不许出声!”饭店里的老板趴在柜台下面不敢露头了。
“请不要误会,执行公务。”我扭住的人很沉静地说。
我搜他的身,然后让他站起来。他一只手举着一只手掏兜,拿出了证件。
我拿着证件端详,是这个省警察厅的证件。其实我看到老黄手里的枪就觉得有麻烦,我们俩手里是一样的制式转轮枪,自从美援到了以后,地方上也配了很多。
我看看老黄,老黄看看我,都有些发呆。
老黄先把枪还了回去:“你们跟着我们干吗?”
那小子也有点气:“我们跟你们干吗啊,我们路过。”
我顿时怒了,我手上玉米叶划的道子现在火辣辣地疼,我把枪扔给那个被我扭住头的家伙:“老子现在度假呢,没工夫陪你们玩,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那人也挺硬:“我们干嘛你们管不着。”
一般碰到这种情况都该各自找对方上级了,不过这种事情谁好象都不愿意说。我们四个大眼瞪小眼,不过都不怎么火大了,我们想笑不敢,他们讪讪地心有不甘,但是谁都没有再说什么。
“算了算了吃饭吃饭”老黄先出来打圆场,他叫老板出来,“老板刚才你什么也没看见吧?怎么还不准备饭啊?”
老板赶紧露出头:“各位大哥各位大哥,我什么都没看见!我这就给你们准备饭。”
“别叫警察,我们就是警察。”老黄笑,“我请客。”
我脑子转着,想起一同班同学在这个省警察厅:“那个,有个叫海茄子的,在你们那吧?”
“没有这个人。”他们冷冷地回答。
“那这小子就是叫老马。”我知道一般也就两个名字换来换去,我形容下长相,说他去年在衡阳进修一年。
他们的眼睛亮了:“是我们头。”
我要他们拨电话,他们不拨。
我拿出我的电话本,因为是刚买的,扒拉半天才找出老马给我留的号码,给他们看,他们才把跑到镇上邮局打电话。
老马接了电话跟我打哈哈,问我什么时候到的。
我骂他一句,“你老人家什么时候你学会跟人了?”他不承认:“哪跟哪啊。”
我说了我看了证件的那哥们的名字,他叫东东点:“坑我是吧?我认识这东东点的姐姐。”
老马笑了:“妈的,你们落地了我这里就有通知,要保护你们。你们现在很够级别啊,东东点什么时候有姐姐?我手下我还不清楚,这小子哪来的姐姐,都是干活,你们也体谅点。你把电话给他吧。”
我把电话交给东东点,他恩恩地听着,然后挂断。
“没事了?吃饭吃饭。”老黄继续笑咪咪。
饭馆炖的鸡不错,我们四个埋头大吃,除了说味道还成之外很少说话。
吃完东东点付了帐。
东东点出门告诉我们,他们和要我们一起到老黄家的地界:“到那里有人接替我们,没我们什么事了。”
“用不着了吧,我们认得路。”
东东点笑:“我们是干活,你们是度假,大家互相迁就吧。”
我拿过他的电话接着给老马打电话:“让他们走吧,我们度假而已,再说这里是中原诶,你以为在哪?”
老马想了一会,“你们到了老黄家那边还一样有人啊?”
“那我就不管了,当没看见不就完了。”
“那好,”老马叮嘱我开车小心,“千万别猛开,要不死了我还得给你收尸。”
“哥们你们那车不错,换换换换。”我嬉皮笑脸,“那破吉普开得我要心脏病发作了。”
老马来了一句:“姥姥!”
我告诉老马的人还车的地方,看着他们走向我们那辆破吉普我乐死了,我把别克玻璃降下来,朝东东点喊:“哥们,你有姐姐没?”
东东点回头朝我喊:“什么?”我又问一回,他冲我说:“没有!”
那表情恨不得掐死我。
我哈哈笑着开车,老黄也笑。别克可就舒服多了,我吹着风一下觉得自己进入了天堂。
老黄家在一个因为煤矿开采而富裕的城市,居然有轿车和人力三轮车一起行驶在新修的很宽广却没几辆汽车的马路上,两旁全是出自拙劣建筑设计师的带有底商风格各异的三层楼房。
每天老黄带我轮拨吃饭,见他从小学到高中甚至大学的各色同学,喝得昏天黑地。
我简直成了他的专职司机,尤其是他每个朋友见了我都问我干吗的,我只好说我是他的司机,那时老黄得意洋洋的样子直叫我牙痒痒。
我实在不能忍受这种吃饭聊天喝酒外加吃饱就睡的生活,抗议了两次,因为无效而作罢。
老黄告诉我:“我这个年龄大家见面,除了请吃饭表示亲热,还能干啥?”
我说:“干啥?办个同学会,拆散一对算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