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安农工程”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却闹出不大不小的风波。显然,阎子丹还是低估了某些人捣乱的能力。不光是雷大江公开唱反调,傅有义等领导暗地里也动作频频。虽然阎子丹已经召开四套领导班子的联席会议,表面上统一了思想,可禁不住人家搞地下活动。
又是一个周末的晚上,傅有义主动参加教育局的业余经济生活——打麻将。还是在老据点万绿酒店开了一间房,袁鸿利、胡媚还有县里几个主要中学的校长们围绕着傅有义,众星捧月一般。砌牌过程中,傅有义把话题扯到集资搞农户改造的事上,他夸张地挥舞着拳头说:“兄弟们,告诉大家一个不好的消息,我已经说服阎书记,不把教师纳入到这次扣薪搞农房改造的行列中,谁知道他又反悔了……袁胖子给我一支烟!”袁鸿利笑嘻嘻地递上一支九五至尊,莫鸣点头哈腰地给他点上。傅有义美美地吸了一口,接着说:“没办法,我这个副县长犟不过人家阎书记,我对不起大家啊。”傅有义故意把“阎书记”三个字咬得特别重,心想,我这回要你阎子丹的好看。你看我们不顺眼,我也有办法让这些臭老九们看你不顺眼,让他们去闹你个天翻地覆。几个校长全是他傅有义用酒和钱喂出来的,得令之后必然努力运作,各学校的老师都是书呆子,太好忽悠了,辛辛苦苦教书育人,工资没提不说,还要扣人家一个月薪水,他们书呆子气一冒非跟你闹不可,到时你阎子丹还不臭得没人理了!
这事被傅有义算中了。
这天阎子丹吃完早饭正准备上班,陈泠雨打来电话说:“阎书记,机关大院大门口贴了一张漫画……”
阎子丹说:“先别撕它,我一会就到。”
阎子丹赶到一看,是一整张A3纸画的漫画,一群愤怒的老师追着一个狼狈逃窜的男人,大喊“把我的薪水还给我”!那男人一身休闲装,一看就让人想起是年轻的县委书记阎子丹。漫画旁边写着一首打油诗:
春眠不觉晓,
阎王要钱了。
说是改农房,
二千还嫌少。
围观的基本是机关大院里的干部,有的指指点点,有的讽刺挖苦,只有陈泠雨和董娴娴轻声地说:“不像话!”看到阎子丹来了,围观的干部作鸟兽散。陈泠雨和董娴娴正要把漫画撕下来,阎子丹挥了挥手说:“留着!”
阎子丹还在办公室批阅文件,分管教育的傅有义满头大汗进来说:“不……不好了,阎书记,县教育局已经被上访的老师堵着,连车都不让进……”
“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集资搞‘安教安学工程’和‘安农工程’的事!”
“怎么会呢?老师应该是最通情达理的一群。”阎子丹想了想又说,“我说傅县长,你就没有跟教育局的领导和各个学校的校领导通通气?不是请你组织人员上门到户去给校长和老师们做思想工作吗?”
“做了,难呐!”傅有义苦着脸说,“阎书记,现在教育局大门外还有各个办公室里都挤满了上访的老师,袁鸿利局长都躲起来了,连面都不敢露,影响实在太恶劣了。这些老师也太不像话,不思为人师表,竟然罢课搞什么上访!”
阎子丹说:“事到临头,急也没用。我们一起过去,一起解决!”
在车上,阎子丹打了个电话,指示袁秋明常务副县长带着信访局的同志赶往教育局。一下车,老师们全都围了上来,粗略估计有60多人。这些老师来自两个最偏远的乡镇——五柳镇和黄陂镇,说是本来工资待遇就差,再扣一个月薪水的话,根本就没法过日子。阎子丹、袁秋明花了不少口舌,好不容易把这些上访教师的情绪给平复下去,还叫傅有义派了四辆大巴把他们送回去。
第二天,《南华快报》对大平县教师上访一事做了详细的报道,还配发了照片。这真是火上浇油,事件迅速在社会各界发酵。看来此事为有心人策划,并安排了该报记者混在中间偷拍。
《南华快报》在全国范围内都有一定的影响,为某些省市领导每天必看的报刊之一。省里某位领导人看到《南华快报》打电话到顺州市关切此事,顺州市迅速组织了专门调查组,全权负责这次调查工作,组长就是原大平县县委书记、现任副市长王德意。
专门调查组的8位成员开完动员会,已经是下午4点半了,大家以为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去大平,没想到王德意态度坚决地要赶着去大平。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对调查大平老师上访一事这么来劲,只是感到有点愕然。是啊,王德意这次回去可不同以往,想当初他离开大平的时候虽然说不上惶惶如丧家之犬,但确实心情复杂,甚至有几份悲凉。现在他是钦差大臣,手里握着尚方宝剑!他倒想看看阎子丹倒霉的时候是否还敢竖着尾巴当红旗。你阎子丹不是挺清高挺能耐的吗,我看你今天是怎么接待上级派下来的钦差大臣!他甚至得意地想到,阎子丹正毕恭毕敬地率领县委、县人大、县政府、县政协四套班子成员列队恭候他的到来……
王德意坐在他的沃尔沃轿车里,心里那个痛快啊,几乎要哼起歌来。沃尔沃像箭一般向大平射去,似乎没过多久,车子就进入大平县城,缓缓拐进新大平宾馆。这个宾馆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这里曾经是他发号施令的政治舞台,在这里他接待省市上级领导,在这里他向全县干部职工训过话,一切似乎历历在目。王德意熟门熟路地走进迎宾大厅,自从当了副市长,他肚子越发壮观,走起路来像极了大号的帝王企鹅。
县长伍达先,还有县委办公室李海主任早就在此恭候多时,阎子丹却不在其中,连雷大江、傅有义他们也都不见人影。王德意掠过一丝受冷落后的沮丧,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一声:这小子太嫩了,关键时刻也不懂得搞搞危机攻关。
大家寒暄一番之后,伍达先、李海把他们领进包间。当然,自然这个包间是新大平宾馆最大最豪华的,有个豪气的名字,叫“九五至尊”。对这个包间,王德意再熟悉不过了,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这里召开过多少次“1加5圆桌峰会”,决定了多少干部的政治前途和命运。
尽管包间是高级的,菜色、酒水是高规格的,但王德意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伍达先瘦高干瘪,乍看起来像个农村老汉。由于长期在王德意的强势领导下,这个县长拥有了一张忧郁的脸,背也驼了,人也蔫了。现在阎子丹做县委书记,伍达先精神多了,王德意也注意到了他的微妙变化,忍不住讽刺他:“老伍过得挺滋润的嘛,容光焕发啊。”
至于李海这个人,王德意对李海并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一直都没有考虑过提拔他。李海本来是调研室主任,阎子丹上任后把他提到县委办主任的位置上。李海能写会说,就是不“识做”,一直与王德意他们保持着“安全距离”。在王德意的眼里,大平县干部全都应该向他靠拢,向他递交“投名状”。惟独这个李海跟陈泠雨一个德性,从来没有找过他,连打招呼的方式都是标准化的不卑不亢。在离开大平之前,王德意甚至想把李海这个县委办调研室主任的乌纱帽给摘了,打发他到党史办或档案局那样的“冷宫”,也好教他明白一些做官的道理!可惜啊下手晚了,现在倒成了阎子丹手下的得力辅臣。
这个宴席没有意思,预想中的场景没有出现。阎子丹最后也没现身,当然也就不会有满面堆笑向他敬酒向他服软那种事。王德意心里一万个不痛快,当时就想召雷大江、傅有义、吕正伟来热闹热闹,想想又觉得不妥。宴席在冷清尴尬中结束了。
一行人就在新大平宾馆住下。王德意酒没喝好,他决定亲自上门去找阎子丹,他今天是尚方宝剑在握,心理优势是有的。他直奔县委大楼901办公室,在几个月前他还是这个办公室的主人。他轻轻推开虚掩的门,阎子丹果然还在里面办公。就在他推门的瞬间,彼此都看清了对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王德意快步走上前去,伸出手亲热地叫道:“哎呀,我的阎书记,我的小兄弟!”几乎在同时,阎子丹站起身来,握住他伸出来的手笑道:“哎呀,我的王市长,我的老领导,阎子丹没能亲自接驾为您设宴洗尘,实在是对不住了。你知道的,我是戴罪之身啊,不得不避嫌啊!”
王德意装作很大度的样子说:“千万别这么说,阎书记我是了解你的。你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改革家,改革嘛总是会有不同意见的。改革何罪之有,改革有功嘛,你不但不是戴罪之身,也许还应该是有功之人呢。我也是没有办法,市里可能考虑到我比较熟悉大平的情况,这不就派我过来调查了。调查组的活乃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子丹啊,你可要多理解啊,你改革是为大平人民服务,我调查也是为大平人民服务,千万不要对老哥哥我有什么想法啊!”
两人说话高来高去,王德意始终没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表情,没想到阎子丹此时此刻还沉得住气,在钦差大臣面前老神在在,不亢不卑。
阎子丹的确很泰然,他觉得王德意趾高气扬的钦差大臣做派非常可笑。晚上他回到新大平宾馆的住处808号房间,他没有去找王德意,尽管王德意和市专门调查组的其他成员就住在自己的上面——9楼。
阎子丹决定,让调查组自由调查,自己从明天起,该干什么干什么。他很坦然,没多久就酣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