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代会如期召开。
陈泠雨果真被抽调去搞会务了，分配在秘书资料组做副组长，主要工作是给与会的代表们分发会议材料，在分组讨论的时候做会议记录。会议开幕的当天，她惊讶地看见陈凤儿的身影，只见她胸前挂着党代表证，笑盈盈地进进出出，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陈泠雨急忙跑上前去，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问：“哎呀，凤儿你怎么突然变成党代表了？”
陈凤儿说：“很奇怪吧，我这叫做摇身一变！”
陈泠雨说：“你是怎么选出来的呀？”
陈凤儿说：“他们又是怎么选出来的？人家能当我为什么不能当！”
陈泠雨被噎住了，她确实没话可说了。事实上她还真没听说过有哪位代表是直接选出来的。傅有义既然能将陈凤儿提拔到县电视台台长的位置，又让她主持电视台的全面工作，那么让她当个党代表还不是一句话的事。陈泠雨又问：“是傅有义让你当的代表吧，这是不是有他自己的小九九？”
陈凤儿说：“当然，谁心里没个小九九？”
陈泠雨警告她说：“凤儿，你可要小心谨慎。党代会选出的是县委新班子，确定全县的重大发展战略，关乎全县人民的切身利益，你千万别让人当枪使了。记住要眼观六路，把自己的思想统一到县委的决策上，什么话不能说，什么事不能做，务必要做到心里有数！”
陈凤儿嗤之以鼻地说：“我的好姐姐，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混官场我比你有经验！”
陈泠雨当然知道，陈凤儿的长袖善舞是她不可企及的。但她还是不放心，从会前傅有义的种种表演来看，她敏锐地感觉到很可能要出点什么事。
果然不出陈泠雨所料，在县委常委选举的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一件诡谲的事。当晚，同在秘书组的董娴娴迎面走来。她长得很漂亮，两只眼睛像黑宝石一样亮晶晶的，闪耀着聪敏、慧巧、活泼，秀长的睫毛扑凌凌的，乌黑的长发散发着沁人的清香。
陈泠雨看她手里拿着一大叠档案袋，便打趣说：“里边装的什么黑材料啊？”
董娴娴说：“吓死人了，这玩笑可开不得。这些全是会务组的材料。”原来材料是一位自称党代会会务协调组的人交给她的，让她在晚上8点的时候到代表们住的酒店宾馆去，请服务员分发到各代表房间，房间没人也没关系，直接从门缝下面塞进去就行。
董娴娴是从县团委抽来帮助搞会务的，她是今年初刚刚考进来的公务员，白纸一张，对机关里边的明争暗斗毫无认识，更谈不上什么政治敏感。她懵然不知自己差点被人当枪使，正要去各代表们的住处发送材料。好在陈泠雨机警，发现情况不对，及时拦了下来。陈泠雨抽出一份材料检查，发现原来是副县长袁秋明的推荐书，既没有会议材料编号，也没有落款公章，更没有推荐人签名，推荐书全是夸张溢美之词，要害在于最后一句，说袁秋明是目前在全县干部职工中拥有很高威信、最合适的常委人选。
陈泠雨吓出一身冷汗，这材料十有八九是有心人伪造的，而且伪造者手段十分卑鄙。这样的材料一旦发出，袁秋明搞非组织地下活动的罪名就坐实了，必将成众矢之的。而董娴娴甚至整个秘书组都将涉嫌其中，逃脱不了干系。袁秋明副县长正是常委候选人之一，很可能就是随后提名常务副县长的人选，自然而然就成了傅有义心目中的头号劲敌。陈泠雨呆了一会，似乎猜出了背后的黑手是谁，这种栽赃的卑鄙手段，也只有他们才能使得出来。
陈泠雨暗暗庆幸好在及时发现，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她赶紧关了门，把其中的利害关系一一分析给董娴娴听，董娴娴吓得花容失色，哆哆嗦嗦地说：“泠……泠雨姐……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陈泠雨问董娴娴是否认识送材料的那个人，董娴娴说不认识，而且以前从未见过，从外表来看像个干部模样，趾高气扬的，再见到肯定认得出来。陈泠雨心里知道，这人肯定是有心人请来的，所以肯定早跑得没影了，哪里还能让你再见到！董娴娴问：“要不，咱们向会务组领导报告去？”
陈泠雨沉吟再三，还是摇摇头说：“先不要报告，一旦报告会务组，那肯定是要启动调查程序的，结果多半还是查不出来。那时候我们搞会务的统统会成为怀疑对象，特别是你和我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到时影响有多恶劣？再说这样也会干扰整个党代会的顺利召开，干扰县委的组织人事布局。”
董娴娴快要哭出来了，害怕地说：“这可怎么办啊？”
陈泠雨断然说：“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你做得到吗？”
董娴娴直点头说：“做得到，做得到，我听泠雨姐的！”
陈泠雨说：“好，我们就让这事烂在你我的肚子里，现在马上把这个炸弹拆掉！”说罢她拿过垃圾筒，将档案袋里的推荐书撕得粉碎，董娴娴也在一旁帮着撕，两人紧张得全身是汗，气喘吁吁。两人喘了一会，然后将垃圾筒里的纸屑统统倒进马桶，冲进了下水道。两人相互看了一看，不约而同地吁了口气。
常委选举如期揭晓，傅有义落选，袁秋明当选，这个结果陈泠雨早就预见到了。让陈泠雨感到更高兴的是，阎子丹的得票最高。阎子丹前阵子进行了轰轰烈烈的治安大整顿得罪了不少领导干部，又因为集资进行农房改造的事情得罪了很多普通的干部职工，陈泠雨本来以为会有许多人不投他的票呢，看来公道自在人心，只要心底无私，装着大多数的老百姓，绝大多数的党代表还是公正的！宣布票数的时候，主席台上的候选人都正襟危坐，阎子丹依然像没事一样淡淡地微笑。看得出来他信心更足了，今后开展工作也许就更有底气了，毕竟大多数的党代表是支持他的。散会后陈泠雨本来想发条短信给阎子丹，祝贺祝贺他。又一想还是作罢，她不想给人留下巴结领导的印象。再说，现在祝贺的短信恐怕满天飞了，还是不要凑这个热闹了吧。
傅有义在党代会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响，表面上似乎老实了不少，每天闷在办公室里悄无声息，下班就跟在奇丑悍婆后面逛街，仍然腆着肚子当他的宠物猪。不过他见了梅剑锋、水清明、袁秋明等人，似乎多了点与人为善的意思，满脸笑容，点头哈腰，偶尔还主动搞点小动作，例如拍拍肩膀、上根香烟之类。陈泠雨周六加班，在电梯口遇见了他，他说这次无论如何得推荐她做调研室主任，“我们之间虽有些误会，但是我对你的能力和作风还是很欣赏的。”陈泠雨微微一笑说声“谢谢”，既然人家说便宜话儿她便听着。
一个星期后的晚上，董娴娴忽然请陈泠雨去老树咖啡馆喝咖啡。党代会期间的几天里，两人已经成了好朋友。特别经过伪推荐书的那次事件发生之后，董娴娴对陈泠雨很是敬佩，更感激她在关键时刻帮助了她，结结实实给她这个机关菜鸟上了一课。
在一个靠窗的卡座里，陈泠雨要了一杯爪哇咖啡，董娴娴则要了一杯蓝山咖啡，两人便放松心情，慢慢地聊起来。邓丽君《美酒加咖啡》的歌声响起，陈泠雨很享受这种心灵按摩式的旋律，两个女人不由得沉浸在邓丽君营造的柔情里。不知过了多久，董娴娴忽然打破了沉静说：“泠雨姐，我还没有正式向你说声谢谢呢。如果不是你及时拦住，我早就成了人家政治斗争的炮灰了，我现在想想还直冒冷汗呢！”
陈泠雨怜爱地看着眼前这个懵懂少女，笑笑说：“以后凡事脑子里要多根弦，多想几个为什么，这样就不会着了人家的道了。”
董娴娴说：“好，我知道了！不过这官场上的人也太阴险了，我算是长见识了。当初我考上公务员，甭提有多开心，以为从此可以无忧无虑，安安稳稳地过自己想过的日子。经这事之后，我现在可迷惘了，难道以后就要跟别人一样尔虞我诈过一辈子，我可不想这样，太没劲了。泠雨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现在对这种生活又害怕又迷惘。”
陈泠雨轻轻摇头说：“我跟你一样，也许我比你更迷惘。”
董娴娴惊讶地看着她说：“不会吧？泠雨姐你也迷惘吗？都说你很有主见，是个懂得人生哲学的人呢！”
陈泠雨问：“谁这么抬举我？”
董娴娴说：“你不知道，我们单位的人都这样说你！你和陈凤儿是机关里的两朵花，不过我们大家都喜欢你，不喜欢陈凤儿。你的能力和为人是有口皆碑的，我们都为你长期得不到重用而鸣不平，不过我们也只能生生气。唉……清高是种美德，怎么到了机关就变成了缺点，像你这么好的人都不招人待见，真是想不通！”
陈泠雨笑着说：“在我看来，多活一天就多一天的福气，就应该珍惜。当你哭泣没有鞋子穿的时候，你会发现有人却没有脚。所以，我活得很平静，仕途上的事我不强求，一切顺其自然多好啊。”
董娴娴点点头，右手托着腮帮不言语了。陈泠雨忽然想起当初自己刚刚进机关的时候，也是这么大的年纪，那时无忧无虑，根本不像董娴娴这么迷惘。这社会变化快，逼得人不得不愁眉苦脸地跟着转个不停。
董娴娴愣愣地发呆了许久，用眼角瞟了瞟陈泠雨，欲言又止。
陈泠雨说：“小娴，有话想对我说吧？”
董娴娴噘噘嘴说：“泠雨姐，有人说一个女孩子如果想在机关工作混得好，一定要找一个或几个有权有势的领导罩着，你说是不是就这一条路啊？我听说顺州某市直单位有一个女孩子，被大家暗地称为‘应召女郎’，主要任务就是陪领导吃饭、唱歌、跳舞、游泳等，自然地那个女孩子就由副科长破格提拔为副处级领导，甚至她的老公也因此由一个普通老师被提拔为某重点学校的校长。你说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全部领导都这么好色吗？难道女干部就只有卖身求荣一条路吗？”
陈泠雨摇头说：“这种事我也听过。不过我还是相信，不傍领导的女干部一样可以打开自己的一片天。”
董娴娴说：“很多事实都证明，只要敢傍领导又懂得‘奉献’，基本上都能得到提拔。”
陈泠雨对董娴娴的话无从反驳，毕竟她说的确实是事实。不过关于机关里女孩子傍领导的事，大家其实都是心照不宣的。一般来说，只要不在床上被抓住现行，大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最多就是私下里嚼嚼舌头。陈泠雨想想说：“事实上，那些傍领导的女孩子，也未必就像表面上那么开心。即使她们获得提拔，却赔上了尊严、名誉，甚至给丈夫和儿女带来一生的羞辱，我认为那是得不偿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