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折腾到夜里11点多。阎子丹打开808房门,瞥见地上有一封信,他捡起一看,上书:阎子丹亲启。信中举报了他的前任王德意贪脏枉法、打击报复、生活糜烂等问题,还提到一位信访局股长及一位女人的名字。阎子丹呆呆地看着这封匿名信,心情沉重而又紊乱。
他想做一个清官,一个造福一方的有作为、有建树的好官,然而他脚下要施展抱负的又是怎样的一块土地呢?上任的第一天,意想不到的事接连发生:反映王德意问题的电话,送“零花钱”的傅有义、吕正伟,长着大暴牙的“张大嘴”,迟迟不来的110,最后又是告发王德意的匿名信……他的脑子乱极了。
说实话,阎子丹想过自己第一天上任会碰到哪些事情哪些人,然而今天的经历却万万也没料到。在他上任之前,他心里想的就是如何制订治县方略,把干群关系搞好,把经济搞上去,让全县人民早日过上小康生活。现在看来,富民之前,他首先还得先安民,搞好社会治安……连人身安全都不能保证,怎么发展经济?这一夜他失眠了。
天亮了,阎子丹沿顺水河边的长堤跑步,他已经决定,今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约谈纪委书记乔树和信访局局长安民。
乔树听说新县委书记找他谈话,不但一点不紧张,反而窃喜,不就是例行了解纪委的工作情况嘛。事实上,他在得知县委书记要调整信息后,早就请纪委办公室的秘书们写好工作汇报,可以说有备无患,如果真让他汇报工作,那保证是全面细致、有条有理。他正想在新书记面前好好表现,留下第一个美好印象。
阎子丹吃完早饭不到8点,刚走出电梯,一眼看到乔树正局促地站在808的房门外。乔树抢前一步,紧紧握住了阎子丹的手。阎子丹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很奇怪:难道他知道我要问他什么?
进了房间,阎子丹正要沏茶,乔树抢过去,手脚麻利地冲水泡茶。阎子丹看他忙得差不多,便问起县信访局那位受贿股长的情况。乔树这才知道人家不是来听他的工作汇报,而是来打听方正的事情。乔树心里一惊,呷了口茶,趁机平复一下心情,然后字斟句酌地说:“哦……阎书记啊,你说的那位信访局的股长嘛,名叫方正,方正不阿的‘方正’,但是名不副实,其实为人一点也不方正,滑头得很呢。这个人在县信访局工作期间,利用职权敲诈富丽华房地产集团公司,一下子就收了30万元,这不是胆大包天嘛!一审被判8年,据说那小子还不服,嚷嚷着四处找律师上诉呢。”阎子丹说:“上诉是法律赋予他的权利。我只是想知道方正案子的前因后果,说他敲诈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吗?”乔树说:“他当时受理了一宗信访案件,是几个刁民无事取闹,说是要举报村干部涉嫌富丽华公司土地腐败问题。方正在调查期间威胁该公司老板,说了些恫吓人家的话,耍手段逼得该公司不得不给了他30万块钱,这事有该公司的一位姓游的经理作证,铁板钉钉的事,赖是赖不掉的。”
正说着,信访局局长安民赶到。阎子丹说,我们正聊到信访局方正股长的事呢,要不安局长你来说说,也许更清楚?安民尴尬地说:“关于方正的事,身为局长我有责任,我没管好自己的干部,发生这种事情,不但信访局面上无光,还给咱们大平县县委、县政府抹黑丢脸了,在群众中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阎子丹看安民边检讨边怯生生地瞄着乔树,知道他们串通了在隐瞒什么。他有些不快,这匿名电话和匿名信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其中必有蹊跷。于是又问乔树:“听说方正举报了个别领导的一些问题,然后就出了收受贿赂的事,这是怎么回事?”乔树又是一惊,有点措手不及,这个新来的县委书记上任刚来第二天,知道的事可真不少!他心里砰砰狂跳,这其中的真相是绝对不能跟外人说的,哪怕对新任县委书记,也绝不能说。乔树故作镇静,掏出香烟,先递上一支给阎子丹。阎子丹摆摆手,他是不抽烟的。乔树狠狠吸了两口,阎子丹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乔树好一会才开口,他并不直接回答阎子丹的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自顾自地大谈方正工作怎么懒散,平时不尊重领导,和同事关系如何如何闹得很僵。阎子丹见他绕开话题,没有正面谈方正举报领导的事,更加心存疑惑,也不追问。因为他知道,再谈下去也是白谈,这乔树在跟他绕弯子。阎子丹心里冒火,却不得不忍住。是啊!自己虽然贵为新来的大平县第一把手,毕竟下属还不了解自己,怎么能要求他们一下子就对自己推心置腹呢?对于涉及举报领导这种事情,如果关系到某些内幕,那谁心里没条防线?
乔树和安民走后,阎子丹想叫县委办主任李海去法院把方正案子的档案调出来研究,转念想想又觉得不太稳妥,虽说自己是县委书记,但法院独立办案不受任何组织和个人干预,这点法律常识他还是有的,传出去的话,搞不好社会上说他干预司法独立呢。非要了解这个案子的话,从检察院那边入手,通过院长来了解,这样应该比较妥当一点。像方正这种案子,检察院没有理由不重视,当时检察院是怎么提起公诉的,根据什么证据认定他贪污受贿?
他向远在省城的妻子柳依依请教。柳依依沉吟片刻,在电话里对他说:“作为新上任的县委书记,你上任伊始就直接找政法机关过问具体的案子,而且这个案子还涉及到举报领导的事情,太唐突了,欠考虑。你心里头再急,再放不下这件事,再想尽快把这事弄得水落石出,也得顾及你作为县委书记的身份。县委书记是什么?是130多万老百姓的头儿!你凡事都务必从大局着眼,要沉着,要稳重,这么多工作不还得靠各大部门去落实嘛,很多具体的事情得依靠手下的领导干部,自己不方便办的,迂回一下,请部门领导过问和处理。不是很好吗?”
阎子丹觉得妻子的话很在理,他仿佛找出了两个线头,也许扯住这两个线头,就能把大平县官场这堆乱麻梳理得清晰一点,这两个线头嘛,一个是方正这个案子,一个是“张大嘴”强奸未遂的案子。
话说昨天夜里陈泠雨陪方薇薇在807住了一晚,按照阎子丹的意思,吃过早饭后又陪同方薇薇到案发所在地的城西派出所做笔录。
这个陈泠雨就是当年“大平之星”选美比赛的冠军,天生一个美人胚。但她绝不只是个花瓶,她确实是那种少有的美女加才女。
她在机关里其实蛮另类的,周围不缺少狂蜂浪蝶,但她从不正眼瞧他们。陈泠雨比较交心的朋友有两个,一个是当年的选美亚军陈凤儿,一个是县委办的庄飞,再加上丈夫袁鸿利,4人是中学和大学的同学,都是从五柳镇的4个小山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庄飞不但和陈泠雨是同学,还曾经和陈凤儿是恋人关系,可惜陈凤儿早已另择高枝嫁作他人妇。陈泠雨、袁鸿利倒是修成正果,有情人终成眷属。庄飞当年戏说的“庄凤卖傻”与“陈袁难了”两对组合,到如今是一对劳燕分飞,一对喜结连理,这就叫做世事难料吧。
参加工作以后同学的关系变得有点微妙,在机关里陈泠雨和庄飞打照面,最多也就是唠几句家常,互相调侃一下彼此而已。陈泠雨每次对庄飞露齿一笑,他都会感到受宠若惊,那笑容就像这春天的一缕阳光,把他照得透心亮。在县委、县政府大院里,谁都知道陈泠雨有多么矜持,难得冲着异性露齿一笑,特别是在男性领导面前,她总是那么娴静、端庄、沉稳。在外人看来,陈泠雨有时矜持得甚至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比如在走廊迎面碰到领导,哪怕是县委书记、县长这样的党政一把手,你若不是先跟她开口打招呼,她是不会主动跟你打招呼的,她只会两眼漠然地盯着前面,春风拂柳般从你身边若无其事地走过。这么一来,与机关里其他女同事相比,陈泠雨的为人做派便显得那么另类,像只高傲的孔雀。有人说她矜持,有人说她清高,有人说她不懂人情世故,更有人说她目无领导,眼里只有自己。其实陈泠雨是在自我保护,所谓的矜持、清高都是这朵玫瑰身上长出的刺,让觊觎她的男人们无从下手。这世界有多复杂,男人的内心就有多复杂,她从陈凤儿的身上深刻地领悟到了这一点。
陈泠雨的美貌和才华是公认的。她还写得一手好文章,是县委办、县府办数得着的笔杆子。她也写官样文章,写些必不可少的套话,但写得恰到好处,套而不空,套而不假,而且她写的文章还有着女性特有的细腻和灵性,在官样文章里独树一帜。她并不是书记、县长的秘书,写大报告轮不上她,但在9楼办公的常委和县长们却时不时地点她的名,指定她写讲话稿。就这而言,她显得卓尔不群。在外人看来,像陈泠雨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早该被提拔了。事实上,她却只是一个主任科员,甚至连庄飞都不如,人家庄飞好歹是县信息新闻科科长,实职!曾经有好多次,风传组织上要提拔她,到后来却总是落空。其实谁都知道,在人事安排上,所谓的“组织上”就是前任县委书记王德意,王德意就是“组织上”。“组织上”一直不提拔陈泠雨,外人看来不可理喻,要知道王德意对女下属还是比较“照顾”的,特别是美女下属。他也曾经想“照顾”陈泠雨,可惜人家不领情。
至于王德意的得力干将傅有义,他绝对是游刃于各色女人中的老油条,特别好色却又道貌岸然。庄飞曾经暗暗分析过,他觉得傅有义之所以这么好色,都是家里的那头母老虎逼的,加上又有了权力,难怪在外面竖起这么多的彩旗。本来傅有义这厮身板高大,一脸官相,肥头大耳,仪表堂堂,坏就坏在一颗硕大的酒糟鼻子大煞了风景。可惜的是,他老婆虽然是原来县领导的千金,却长得歪瓜劣枣,又干又瘦丑得惊人,九阴白骨爪非同小可,强悍无比。有一天在街上遇到这两个人,但见他老婆叼着烟,雄纠纠地走在前面,傅有义象头肥大的宠物猪,俯首帖耳地在后面跟着,表情十分敬畏。他的畏妻如畏虎是出了名的,据说某次县长办公会议,傅有义迟到了半个小时,各位县长们发现他的脸上、脖子上伤痕累累,眼神迷离,泪光宛然。大伙心里嘀咕,傅县长肯定又遭遇老婆的九阴白骨爪了。
傅有义还有个毛病,特别喜欢找女下属做“思想工作”,春风化雨般地化挑逗于无形。事实上,这不但是他的嗜好,也是他的强项。傅有义习惯于封官许愿,许愿落空,便打着“组织上”的旗号给你做“思想工作”,旁征博引,谆谆善诱,不管你是否心服,只要把你说得口服才恋恋不舍放你走。给女下属做“思想工作”,他的秘诀是看人下菜碟,对有的女孩子一本正经,对有的女孩子就一步步引诱。在傅有义说来是一种开心的游戏,他乐在其中,乐此不疲。当然,傅有义这套把戏对陈泠雨是无效的。
庄飞是真关心陈泠雨。每次风传陈泠雨要被提拔,他都不忘好心地提醒老同学:“我说泠雨,不食人间烟火可不行,你有没有找‘组织上’交交心呐?”
陈泠雨一脸惘然:“什么交心?”
庄飞调皮地伸出两个指头沾沾口水,做出数钞票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