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歌?”谢芳菲有一瞬的茫然,好在她马上就反应过来,眼睛跟着一亮,“姐姐讲的可是楚辞中讲鄂君子皙在越地渡河的那首歌谣?我记得里面有两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啊,我明白了,姐姐是让我弹这首曲子吗?可是,可是在我们谢家,这种曲子是不准进门的,我只听说过,却未曾听过呢。”
见谢芳菲一脸急切,傅明月心中越发笃定起来,“你没听过这不要紧,我可以教你呀,只要你心里觉得好就行。”
“好姐姐,那你现在就能教我吗?我当然觉得好,这样新鲜的曲调,再加上这样的词句,想必是能让众人耳目一新。”
谢芳菲眼中因为兴奋而闪耀着点点星光,这个女子若论外表,那真可谓是美到绚烂美到极致。若一定要找出一点点缺点的话,恐怕就是她的美如同谢家另一位一样,美得太过锐利,虽然可以撩拨起异性心中一团无名的火,却无法让人心境平和,而一个人若老是心动过速的话,时间久了只怕并非有益于身心之健康。
但对于傅明月而言,谢芳菲越美越锋利,越能够吸引异性的目光,那自然也可以吸引住少年皇帝的目光。这样一来,傅明月心里自然就觉得安全和踏实,她真的经不起任何感情上的波澜了,她不求飞黄腾达,更不求荣华富贵,她所求无非就是安稳度日而已。爱情也好,婚姻也好,在傅明月看来,都抵不过岁月静好这四个字。
傅明月坐到筝前,认真回忆了一下曲谱,然后屏息凝神,让淙淙琴声从指尖流出。一遍弹完,傅明月开始轻声曼唱。巧合的是,当她正唱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两句时,三位公子正好往花厅走来,听到这一句深情的吟唱,三个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同样的曲调,听在三位公子耳中却是不同的心情。萧斯年自然是心中柔肠百转,只觉得人生快意莫过于此;崔浩之则是真心为好友高兴,好友坚持了那么久,终于觅得心中佳偶,幸甚幸甚;而谢韫则是黯然神伤,一段感情未曾来得及发芽就成了过往,偏偏还在心中生了根,怎不让人莫名悲伤。
反复吟唱了两遍后,傅明月停了下来。
“真正是好曲调,加上姐姐的好嗓子,真是让人听之欲醉呢。”谢芳菲连连拍手称赞。
“妹妹谬赞,我不过班门弄斧罢了,若论起嗓子,自然是妹妹更胜一筹。”傅明月倒也不算刻意谦虚,谢芳菲确实有一副黄鹂鸟般的甜美好嗓音,唱起这种深情款款的曲调,想必是会艳惊四座的。
门外,三位公子彼此交换了一下会心的眼神,对于谢芳菲的出现,似乎谁都不觉得奇怪。
“明月在京城并无相熟之人,能有谢家芳菲妹妹常常过来陪着说说话,她俩在音律上有着共同喜好,确也解了她不少寂寞。”萧斯年笑着对谢韫说。
“我这位妹妹打小心气就高,难得有人能入她眼,平日里想要和芳菲结交的名门闺秀也不在少数,却不曾想她对傅姑娘一见如故,可见她俩是有缘分的。”谢韫将心底的苦涩隐藏的极好,面上仍是那温润如玉的笑。
“既然两位姑娘聊得正好,我们进去倒是打扰了。”崔浩之开口说,“我们人到了,礼到了,心意也到了,就不进去和傅姑娘道别了,以免扰了两位姑娘的雅兴。”
“我也是一样的想法,斯年,我们这就告辞。”
谢韫和崔浩之告辞而去,萧斯年亲自将两位好友送出王府大门,回来经过花厅时,里面叮咚悠扬的琴声仍在继续,不时还传出两位姑娘的低语和欢笑声。
驻足片刻,萧斯年只觉得心中幸福满溢,嘴角含着笑踱步向慎言斋而去,秦关已是早早在慎言斋门口等候。
萧斯年是在两周前接到秦关的飞鸽传书,信中称已找到当初纵火案中关于那封信的线索。那会傅明月身上伤势未愈,萧斯年自然不愿让傅明月为着这些阴谋诡计而多担一份心,所以他得到消息后并无声张,只是安心等秦关回来向他汇报具体细节后再作打算。
进到书斋内,秦关向萧斯年行礼,萧斯年右手一摆,同时示意秦关坐下说话,“你这些日子都查到了什么,细细说来。”
“是。回王爷,属下先拿着那封信问遍了李二发家乡李家村村上的每一个人,人人都说李二发除了认得他自己的名字外,根本就不识字,更别说是提笔写字了,所以说那封信必定是真正的凶手伪造的。坚定了这一条,属下便开始细细打听李二发死前尤其是服徭役前后都接触过哪些人。果然被属下查到,在李二发出发服徭役前,他家来过一个亲戚,在李家住了三两天才走。据邻居说,李二发称那人是自个的远房表哥,那人操一口官话,不仅衣着颇为考究,谈吐也不像普通农家,倒像是个当官的。此人在李二发妻子的丧仪上也出现过,有人看见此人那夜留宿在李家,似乎和李二发说了一夜的话,因为邻居看见那夜李家的屋子里一直有着烛光,直至天亮。属下根据李家村村人的描述,画了一副人像图,不知怎的,属下竟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喔,竟有这样的事?”萧斯年抬了抬眉。
“王爷请看,这副画属下已请李家村见过李二发表亲的村人都来看过,说是画上的图像确实与那人有八九分相似。”
秦关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在案几上缓缓铺开,纸上有着一张中年男子的脸,冗长脸,下巴上蓄着山羊胡,长相可以说是很一般,但嘴角右边一粒黑痣却很有辨识度。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此人与长沙郡王身边一位谋臣颇为相像,一年前长沙王进京述职时此人正是陪伴在郡王身边。”萧斯年只看了画像一眼,就认了出来。
“回王爷的话,属下也是同样的想法,属下还打听到了那位谋臣的姓名,他名叫李成伟,巧合的是,他祖上正是出自李家村,而他幼年时也曾在李家村生活过一段时间,所以李成伟认识李二发的可能性很大。属下还侧面打听了李成伟的行踪,凶手出现在李家村李二发家中时,李成伟并不在郡王府,而是外出替郡王办差去了。属下还特地上郡王的书房找出了李成伟写过的折子,比对了那封信上的字迹,虽说字迹并不完全相同,但某几个字却特别神似。”
“还有其他佐证吗?”萧斯年习惯性地用指节轻叩案几。
“目前调查到的内容就是这些。”秦关沉声回答。
“如果仅仅凭李成伟在那两个时间出现在李二发家中就认定他是幕后黑手的话,证据尚算不上充分,而且我也早就料到从字迹里是找不到佐证的。不过这些都不打紧,我们已经查到了线索,还有了明确的怀疑对象,知道我们应该防备谁,这些便足够了。”萧斯年眼中有了一丝冷冽,“长沙郡王,看来他从来就没打算真正安分下来。秦关,你派几个得力之人暗中监视长沙郡王的动向,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属下领命。”秦关抱拳,朗声回答。
“长沙郡王的女儿端静郡主不日就要远嫁北魏,此乃关乎边境安宁的大事。你让他们务必小心行事,切莫露出痕迹,以免影响到郡主。”萧斯年又补充了一句。
“属下明白,我会安排秦颉和秦旻二人前去郡王封地,此二人做事稳当,且武功不输于属下,当可担此重任。”
“好,就依你的安排。”萧斯年满意地点点头,可见秦颉和秦旻二人确实有过人之处。
秦关施礼后转身离去,萧斯年一人坐在书斋的案几前,陷入了沉思。
长沙郡王名叫萧恒,是少年皇帝萧斯言的远房堂伯,也是当初最早追随先皇起兵,并坚持到胜利的少数皇家血脉之一。萧恒是典型的武将,不仅作战勇猛,而且胆量过人,从不畏敌,更有着超高的运气,虽多次在战斗中受伤,却从未真正伤筋动骨,都是皮外小伤。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一路陪伴着先皇从血海尸堆里杀将而出,最终尝到了胜利的果实。
但是,萧恒并非没有令人诟病之处,他最大的问题就是杀人如麻,而且尤其喜欢杀降,并隐隐然以杀人为乐。据他手下说,萧恒除了在战斗中杀人毫不留情外,他还会以纳降的名义刻意留下许多俘虏,然后在没有战役的时候每日里变着法折磨那些俘虏,最后当然是一个活口皆无。正因为个毛病,所以萧恒虽然为大梁立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且是一早就开始追随先皇的老人,但是先皇并没有对他委以重任,而是在客气地解除了他的兵权后封了一个郡王给他,并赐了无数金银财宝,让他在远离京城的潇湘之地当一个富贵逍遥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