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斯年自打崔浩之走后,就一直看着那枚指环发呆,他虽然失去了部分记忆,但他并没有失去他应有的敏锐,虽然崔浩之表现得几乎天衣无缝,但他分明感觉到浩之是在撒谎,他明明是认得这枚指环的。可是浩之为什么要对自己隐瞒这点呢?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故事?萧斯年决定要用自己的方法,将那个真相找出来。
“王爷,秦姑娘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问王爷打算在哪里用餐?”铭雨站在门口问。
“安排在观澜苑吧,我一会就过去。”萧斯年不得不将手中那枚指环放下。
他转身将案几上抽出来却没来得及看的一卷书放回架上,却不小心将书架上另一卷书撞到了地上,他忙弯腰去捡,地上躺着的除了那卷书,还有一张折叠得好好的宣纸。
他打开宣纸,上面用熟悉的笔迹写了一首诗经中的蒹葭。为什么说笔迹熟悉,是因为这明显是在临摹他的字体,却比他的字要稍显笔力稚嫩,这字应该是出自一位女子之手。
慎言斋是整个赵王府的禁地,除了他以外,只有极少数他最信任的人可以自由出入此处,比如过去的铭烟,现在的铭雨,就连秦岚慧,他都特意嘱咐过不让她靠近此处,以免受到暗卫的攻击。
禁卫森严的这里居然会出现一幅女子写的字,但他却对这幅字这写字的女子毫无记忆,这件事情本身就十分说明问题。他立刻联想到了那枚指环,一个想法在他头脑中清晰起来,莫非指环的主人就是写这幅字的女子?
如果是的话,那这位女子现在究竟在何处?为什么所有人如此默契地隐瞒了关于这个女子的消息?为什么王府里竟没有她生活过的痕迹?
“王爷,秦姑娘已在院门外,请王爷同去用餐。”铭雨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铭雨,进来。”
“王爷,什么事?”铭雨听萧斯年这么说,才敢推门而入。
“这字你认识吗?”萧斯年将那幅字拿在手中。
铭雨曾经是郡主府的总管,自然熟悉傅明月的字体,便不做思考地回答,“属下认识。”
“那你告诉本王,这字是谁写的?怎会出现在这慎言斋中?”
郡主两个字已经到了舌尖,硬是被铭雨吞了下去,好在他反应极快,“王爷,这不就是您小时候自个写的字吗?怎么您不认得了?多半是夹在书里的吧。”
“哦,你说这字是本王儿时所写?”萧斯年放慢语速,眼中射出极度怀疑的光芒。
铭雨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继续,“是啊,这字和您现在的字自然不能比,可这明明是您自个写的,属下还有些印象。”
“既然你如此肯定,那你脸红什么?”
“属下没没有脸红啊,也许是刚才急着过来,有点喘吧。”
“铭雨,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王爷吗?以你的功夫,即便施展轻功跑上十多里地,都不见你带个喘字,如今不过是在府里稍稍走动一下,你就喘上了?”萧斯年一步步逼向铭雨,“铭雨,这字看上去确实像本王写的,可是你竟然以为本王会连自己的字都认不出吗?你说,还有什么是本王不知道的?究竟有什么你们一直在瞒着本王?”
铭雨噗通跪倒在地,“王爷,属下绝不敢欺瞒王爷您,也没有任何事情打算要瞒着您,这字真是您自个写的。您若信不过属下,认为属下对王爷您有着二心,您这就取了属下项上人头,属下绝无半点怨言。”
萧斯年被铭雨如此激烈的行为搞得有点猝不及防,铭雨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亦不愿再做苛责,轻叹一口气道,“起来吧,刚才是本王一时心急,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只要王爷肯相信属下一片忠心,属下就心满意足了。”铭雨一脑门的汗,心里想的都是自己被责罚并不要紧,若是因为自己而让王爷陷入到巨大的悲痛之中,这才是他不能想象和承受的。
“走吧,去观澜苑。”
秦岚惠看到萧斯年的身影,连忙笑着迎上前来,“天佑,今晚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你快来尝尝吧。”
萧斯年心中有事,面部表情便有些僵硬,回答的话也说得漫不经心,“是吗?今天你心情不错啊。”
“今儿奴婢陪着秦姑娘去了凤鸣宫,谢贵嫔和姑娘特别聊得来,一个劲夸姑娘好,姑娘心情自然好啦!”采菱站在边上不咸不淡地做了说明。
“哦,你今天进宫了?”萧斯年微皱了一下眉。不知为何,萧斯年对谢芳菲十分不喜,尽管谢芳菲是好友谢韫的族妹,可他就是对这个名字这个女人没来由地抵触。
“是的,太后娘娘说最近有点子胸闷无力,想着我本是医女,便宣我进宫替太后娘娘把个脉。正好贵嫔娘娘也在,便受邀去凤鸣宫小坐了一会。”
“太后她不要紧吧?”
“太后娘娘这个应该是旧疾了,一到换季,尤其是春季便会发作。我已拟了个药方,只要喝上三副,应该就能缓解症状,但是若要根除,只怕很难。”
“你出自杏林世家,你的诊断自当是正确的。只是太后娘娘不比寻常人,凤体贵重,你日后若再被宣去请脉,务必让御医一同问诊吧,毕竟御医的行医经验比你要丰富多了。谢贵嫔掌管陛下六宫,诸事繁多,日后尽量少去麻烦她。”
“贵嫔娘娘为人极好啊,对我也很好,一点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她还说日后她和我便是姻亲,彼此间要多来往亲热才好。”秦岚慧生性简单纯朴,有什么便说什么,“还有,贵嫔娘娘担心她自个体虚不宜怀子,还特特让我帮着她补身子,希望能早日给陛下生个龙子。”
萧斯年越听越觉得没来由地烦躁,忍不住挥手打断了秦岚慧,“谢芳菲可不是什么你想象中的人,尤其是牵涉到后宫之事,你切莫掺和其中。这些你可都记住了?”
秦岚慧很少见到萧斯年词严厉色,忙低头答应,“我记住了。”
“坐下吃饭吧。”萧斯年见秦岚慧一副委屈的样子,心中不忍,伸手拉她坐下来。
采菱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心里很是痛快,她自然知道萧斯年的脾气,便故意提起谢芳菲来,无非就是想看秦岚慧吃瘪。
采菱她服侍秦岚慧日子也不算短了,但无论从内心还是表面,她仍然无法接受这个新主人。尽管秦岚慧真的人畜无害,平日里也鲜少差她做事,但在采菱眼中,秦岚慧做什么都显得特别愚蠢,没有任何可取之处,而最最让采菱几乎要大爆发的事情发生在今日午后。
不知怎么的,秦岚慧突然问采菱,府里是否有上好的筝?这问题让采菱心跳瞬间停顿,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往日傅明月在月下抚筝微笑的场景扑面而来,那一刻采菱的心痛到了极致。采菱将能保存起来的关于傅明月的东西都小心翼翼收藏了起来,其中就包括那一具筝。采菱有空便会去到那里,用手轻轻抚过筝身,怀念那时候王府里的美好时光,尤其是那一年的中秋佳节,明月抚筝,王爷吹笛,那一曲春江花月夜从此便成了人间绝唱。
想到此处,她冷冷地答了一句,“府里没有筝。”
谁知秦岚慧竟然说,“不对呀,我前几日找东西时,明明在哪里见到过一具上好的筝。今儿贵嫔娘娘好心提醒我说,殿下喜好音律,让我悄悄学会抚筝,可以给殿下一个惊喜。”
“那具筝谁也不能再动!”采菱这话想也没想就说出了口。
秦岚慧一脸疑惑,“这又是为何?难道那筝不是给人弹的,而是给人看的?”
采菱心知刚才自己那句话是冒失了,忙换了谦卑的神情和语气,“回姑娘,那筝已然坏了多年,王爷没关心,便一直没人去理会,想必是无法弹奏了。”
“原来是这样,那要不明儿我们上街找家铺子将那筝修理一下吧。我看那筝用料极为名贵,必是绝世佳品,坏了岂不是太可惜。”
“秦姑娘,只怕偌大的建康城里未必有人能修此琴,我劝姑娘还是别操这份心了。”
秦岚慧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采菱已快速走开,秦岚慧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谢芳菲说的那件事果然不假。
在这座看似风平浪静一派和谐的王府里,她不知道不了解的事情远比她想象中要多。尽管她已是赵王府未来的女主人,但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局外人,没有人,其中也包括萧斯年从心里真正认同她的身份,所有人对她的尊重无非是感念她救过萧斯年,而非出自真心。王府上下所有人心目中的女主人从来就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她从未有机会谋面的人,这个人即便消失了,但她的影响力却无处不在,甚至可以让所有人不遗余力地瞒住萧斯年,不让他有机会将她想起。因为,一旦萧斯年想起那段往事,那便是他人生灾难的重启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