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那里只怕另有其他写字的工具?其实,第一次看你研磨时我就觉得有些不解,论说你识得这许多字,自是学过的,可你研磨的动作却很不熟练,像是不曾用过笔墨一般。”
傅明月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萧斯年不仅头脑聪明,还观察细致,难怪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
“王爷的猜测一点不错,我们那里使用最多的书写工具是钢笔和圆珠笔,而且,自从电脑问世后,用笔书写的人更是极少,大家都是用键盘输入文字。”傅明月也不管萧斯年听不听得懂那些现代名词。
“钢笔?圆珠笔?还有什么脑?”
傅明月看他一脸困惑,心想,对啊,电都是一千多呢后才发现的,萧斯年怎会明白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王爷,我们管您现在使用的笔为毛笔,又称软笔,因为笔尖是软软的。而我们最常使用的笔笔尖都是硬的,有点类似于用树枝写字,我们写字不用研磨,而是在笔管中装有笔芯,笔芯里自带墨水,一旦墨水用完了,我们只要将笔芯替换掉即可。至于电脑么,这就稍有点难解释。您一定是知道闪电的吧,其实这是一种能量,我们那个时代的人已经掌握了如何将大自然中类似闪电的这种能量,用一种安全的方式送入千家万户。比如,我们的照明工具也唤作灯,但我们使用的不是烛火,而是电能,所以称为电灯。电脑从字面上解释的话,就是模拟人脑运行的一种机器,比如运算,也比如写字,只不过字不是写在纸张之上,而是显示在机器上。”傅明月竭尽所能想解释,但毕竟时代隔着太远,有些东西对南北朝时期的人来说太不可思议太遥远了,无异于像天方夜谭一样,根本无法理解。
萧斯年望着烛火下用手边比划边解释的傅明月,虽然真的很难明白她努力解释的那些东西,但听到她朗朗清脆的声音,看到她因为谈及她所属那个时代时神采飞扬的神情,萧斯年就觉得心中有一份满足感,可以和傅明月分享一份独特且专属的秘密,真好。
“王爷,对不起,我的解释恐怕无法让您满意吧。”因为萧斯年坐在灯火之后,傅明月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见他未发一言,不免心中惴惴。
“你说的东西委实奇妙,而且你说得极好,只可惜我无缘亲见。”
得到萧斯年的褒奖和肯定,傅明月心里便笃定了许多,她拿笔蘸了蘸刚磨好的墨汁,微微定神,在宣纸上写了三个字:傅明月,也就是她自己的名字。
“虽还称不得一个好字,但比起你原先那些字已是进步许多。尤其这个明字,很可以看看了。”萧斯年就站在傅明月身后,他说话时的热气吹在傅明月的后脖颈处。傅明月突然就觉得自己的背脊僵硬起来,莫名就产生一种要逃离的想法。
“现在还不宜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这幅字就先收在我这里吧。”萧斯年伸手取过书案上的宣纸。
傅明月借机退后了好几步。拉开她和萧斯年之间的距离。傅明月心中明白,她不是对萧斯年不满或有意见,她的反应完全是一种身体的本能,因为她曾经被一个她深爱的人伤得那么深,以至于现在任何男性太过靠近她,她都会汗毛直竖心生厌恶,若那位男性还是外表英俊的话,她心中的抵抗情绪就愈加强烈。
“王爷,这些案卷是今儿午后户部送过来的,说是让您尽快给个章程。”傅明月遥指着书案左边上一堆文书。
“知道了。”萧斯年在感情上再迟钝,也明显感觉到傅明月的态度突然就变得疏远而恭敬,刚才的热烈仿若幻觉。
究竟是什么无时不刻不在提醒傅明月呢?是因为彼此身份上的差距吗?还是因为身处不同时代造成的差距?萧斯年知道有些事情操之过急有害无益,若连给傅明月一个合理身份都做不到的话,他自然也没有理由要求她回馈更多。
萧斯年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傅明月身上收回,投到那厚厚一摞文书上。好在他是个做事极认真的人,真的进入工作状态便迅速沉下心来,眼中心中只有公事了。
傅明月将书案两旁过长的烛芯剪去,让烛火变得更明亮些,然后默默坐回自己的位置。
时间一点点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萧斯年才将案头上所有的文书看完,抬头一看,只见傅明月低着头,脑袋一点一点,显然是困倦以极,强撑着而已。
他心中一阵心痛,他走到傅明月跟前想去拍傅明月的肩膀,手刚伸出去,他眼前闪过傅明月刚才眼神中的疏离,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收了回来,只是轻咳了一下。
傅明月猛地惊醒,见萧斯年已然站在自己面前,吓得连忙将身子伏在地上,“王爷,对不住,是我失职了,还望王爷恕罪。”
“原是我的不是,你身子尚未完全恢复,我却留你到这么晚,你何罪之有,你快回屋歇着去吧。”萧斯年尽量将声音放柔和。
“我伺候王爷回屋安歇后再去睡,这是王妃娘娘交待给我的任务,我不可以失职的。”傅明月坚持。
萧斯年点点头,“好吧,我也有些乏了。那些案卷我已处理完毕,明日我会让铭风直接送回户部。我们这就回去吧。”
“是。”傅明月赶紧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一盏灯笼,和萧斯年一起走出慎言斋。
走进听松小筑时,傅明月低声说:“王爷身份不同一般,要处理的事务关系国计民生,自是十分要紧的,王爷无需因为我而耽误了重要之事。我晚上少睡一会不打紧的,自可以在明日午后再去补眠。”
萧斯年心中一阵暖意,他很想告诉傅明月,比起那些冗长枯燥的官样文章,他更在意她的健康。但是,最终他只是淡淡回答了一句,“什么事情比较要紧,我当然是清楚的。你放心,我不会耽误正经大事。”
“是我多嘴了,还请王爷原谅。”傅明月的态度越发谦卑。
萧斯年脚步顿了一下,他很想对她说,我不要看你在我面前一副做小伏低的样子,我想要看到那个真实的兴高采烈会打趣我的你。然而终究,萧斯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快步走进了自己的寝屋。
傅明月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想跟进去伺候萧斯年宽衣,却被铭烟拦住了,“子兮,王爷让你赶紧回屋休息,他这里不用你伺候。”
傅明月只好退了出来,她站在院子里想了一会,实在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回自个屋子。这一天,她在小校场耗费了太多体力,着实也是累了,头挨到枕上一会就沉沉睡去。
接下去的几日,萧斯年忙于筹备祭坛建设事宜,奔波于各个衙门之间,在王府中的时间很少,到家时常常已过了亥时。
傅明月谨守着自己做俾子的职责,早早就起床等在萧斯年寝屋门口,等萧斯年洗漱完毕后送上早饭,晚上则等到他回府,送上解乏的茶汤。白天的时间,傅明月上午在小校场做恢复性训练,下午通常在书斋渡过,练字看书,日子过得甚是安宁。
萧斯年几次对傅明月说不用每日等他,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几时才能回来,傅明月嘴上说明白了,可始终还是坚持,到后来,萧斯年便也由得她去,因为他晓得傅明月的性子,表面上温顺恭敬,骨子里却倔强又固执。
秦关在收到任务的第三天回府汇报,青溪上游知名知姓的人家里并不曾有女儿失踪,但是查到知名的温柔销金窟“怡乐院”里有位姑娘在不久前,也就是该姑娘正式接客前一晚失踪了,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年龄正好和子兮姑娘对得上,那位失踪姑娘的名字是惜月,但是姓氏不详。
听到这则消息,萧斯年在心中思忖了许久,“怡乐院”是个什么所在,大伙儿都知道。萧斯年并不在乎这些,只是担心若他父王和母妃知道子兮的出身竟是勾栏女子,只怕会有太多麻烦。看来必须要造一个清白干净的身份给傅明月,好在萧斯年在户部也兼着职位,户部尚书李元铎也还欠着他的人情,这次是到了让李尚书还人情的时候了。
夜已是深了,可一想到明日自个就要离开建康去往先皇陵寝去视察工程,萧斯年心中就莫名地烦乱,怎么睡都睡不着。他索性披衣而起,想到院中去走走。
走了没几步,他惊讶地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个娇小单薄的身影,背对着他仰首望天,这不是傅明月又是谁。萧斯年心里的烦乱顿时一扫而空,他悄悄上前,学着傅明月的样子仰望天空。
农历四月底,过不了几日就是端午节,空气中已经弥漫着初夏的气息,夜风吹在人身上也不再有凉意,而是如此温柔,仿若情人间的呢喃。
“睡不着吗?”萧斯年怕惊到傅明月,特意将声音放低放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