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后是何等人物,京城里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和耳朵,更何况这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她本来对傅明月已经有了戒备之心,这一来,她心中的担忧更甚。
如果说这六个字一时间还无法让人直接就和傅明月联想起来的话,可太史令史修对着谢太后和皇帝萧斯言说的一番话,就无法不让人正视这个问题了。
“娘娘陛下,臣近日夜观天象,发现不日后天空中将有异象发生,臣生恐会引起朝内动荡,特来禀告,还望娘娘和陛下明察。”
萧斯言看了自个母后一眼,见谢太后不做声,便开口说:“史卿,将有何等异象,你且说来听听。”
“据臣观测,不日后恐将有天狗吞日的异象。”
“天狗吞日?怎会如此?”萧斯言这下有点坐不住了,“眹自继位以来,虽称不上宵衣旰食,但也无一日不战战兢兢,勤于政事,唯恐有任何差池。眹自问并无做任何对不起祖宗基业和四海苍生之事,怎会遭上天此等警示?”
“这个这个恐怕与陛下的德行无关呀。”史修是个耿直迂腐的官员,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在司天台,白天翻阅各种典籍,晚间观测天象,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更不擅长溜须拍马。
“哦,与眹无关?天狗吞日,这是上天在发出的警示,怎会与眹无关?”
“言儿,你且不要太过着急,也不用着急将过错揽上身,容太史令慢慢说。”谢太后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好,你说,这异象何以会发生?”
“陛下可知前几日京城在盛传一件奇事,有人从江心打捞出一块大石,石上刻有月若盈日必亏这六个字?这几个字恐怕恰是验证了这一次的天狗吞日啊。”
“月若盈,日必亏。”萧斯言只觉心猛地一颤,难道此事竟隐隐指向傅明月?
“是啊,就是这六个字。陛下可想到什么人?”史修完全没注意到萧斯言愈来愈难看的脸色。
“如今外敌来犯,本应一力对外才是,怎么竟有人想拿朝中人说事?这难道不是在故意离间我等君臣吗?太史令,你莫不是谁派来的说客?”
“言儿,你怎能如此说话。纵然这石上刻的字会有假,可这天狗吞日的异象莫非也可以作假?”谢太后提高了声音,喝止住了眼中一片肃杀的皇帝。
“陛下明察啊!臣世代均居太史令之位,向来是只论天象,从不敢妄言他人是非啊!”史修拜倒在地,言辞恳切。
被他母后那么当头一喝,萧斯言也觉得自己刚才实在有些反应过激,忙轻言抚慰跪倒在地的太史令,“史卿快快请起,是眹一时心急,言语不当,还望史卿不要放在心上。”
“臣不敢。臣不敢。”史修战战兢兢站起身,瞅了眼谢太后,嘴唇皮动了几下没敢继续,这老头再迂腐,也看出皇上似乎对某人特别在意。
“太史令,你有什么话照实说便是,既然你预测不久将会发生天狗吞日的天之异象,自然该你这太史令来解释清楚。”谢太后声音中透着严厉。
“回娘娘,臣这就实话实说。”有太后发话,严修心安了不少,“月为阴,日为阳,满月为盈,日损为亏。臣也去亲眼验看过那块石刻,绝非今世之物啊,怕是在江里埋了少说有五六百年了吧。如今突然在京城现世,加上不久后的异象,臣推测当是暗指京城中有妖物横行,当尽快予以诛之,以保我大梁山河永驻啊!”
“妖物?京城乃天子脚下,龙气纵横,怎会有妖物横行?”
“臣听闻德仪郡主闺名唤做傅明月,此女身世来历甚为可疑,言行举止也于我大梁女子不甚相同。只因此女是赵王殿下心爱之人,太后娘娘疼惜殿下,便封她做了郡主。此女既然唤做明月,岂不就是满月为盈?”
“混账!”萧斯言再也听不下去了,倏地站了起来,“郡主和赵王不仅是眹的臣子,更乃眹的家人,岂容你等胡乱说话。”
“陛下息怒!老臣句句都出自肺腑,此心苍天可鉴啊!”史修再次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此乃上天示警,非人力所能为呀!陛下!”
“言儿,哀家知道你护着明月那丫头,无非是看到你王兄的面上。”谢太后说话果然老辣,一句话就把萧斯言所有后路都封死,“可是,你莫忘了你王兄最是大公无私,如今又领兵在外抵抗外辱强敌,若是因为一来历不明的女子而让我大梁陷入危局,绝非你王兄所愿尔。”
“母后!”萧斯言并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相反的,他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喜怒不行于色的人,但唯独傅明月这三个字仿佛是一道魔咒,只要碰到这三个字他就无法保持往常的冷静,“母后此话差矣,正因为王兄领兵在外,眹才更应该好好保护明月,不让任何人伤害到她才对。”
谢太后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起来,“皇上,既然你执意要护着傅明月,那请问若是天上真有异象发生,你如何对满朝文武交代。”
“那就等异象来了再说。万一太史令观测有误呢?岂不是凭白委屈了明月?”萧斯言执拗的脾气上来,半分不肯退却。
“陛下,不可如此啊!此等异象,臣敢以全府上下的身家性命担保,绝不会有误啊!上天示警,为了我大梁,为了黎民百姓,陛下当力作决断,不应有任何徇私啊!”史修跪行几步,额头磕得一片青紫。
“太史令妖言惑众,将他给眹拖下去,让其在自己府内反省数日,上表谢罪后再行上朝。”萧斯言知道好言好语已经无法解决问题,他只能拿出皇帝的样子来。
史修被左右內侍拉出殿外,口中仍一直高呼,陛下不该如此徇私,陛下!
“言儿!”谢太后忍无可忍,也站了起来。
“母后,无需多言,您别忘了眹已亲政多日。”萧斯言冷冷地望着自己母亲。
“好!好!好!”见殿中并无外人,谢太后说话也不再留半分情面,“是的,你长大了,你翅膀足够硬了,你已经亲政了,哀家已经管不住你了。哀家倒要看看,你护她能护到几时?别说哀家没有提醒过你,傅明月是你王兄的媳妇,她不是你后宫中的女人。就算天塌下来,该护住她的人也不是你,而是你王兄。”
说完这句,谢太后大袖一拂,一脸怒气离去了。
结果,从第二天开始,这请求处罚某妖女的折子就像雪片一样飞来,朝廷上下仿佛统一了口径一般,千口发一声。各种理由各种罪名均有,原先啧啧称道的各种事迹,全都变成了坐实傅明月是妖女的铁证。
这些折子有些确实是出于公心,可更多地当然是出于太后的授意。这次萧斯言真是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尤其是他自己的母后。谢太后虽不是特别要权特别喜欢耍弄权术之人,可毕竟多年来把持朝政,自己儿子又从未有过违逆她心愿之事。儿子这回竟然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和自己和全天下做对,谢太后内心受到的伤害程度可想而知,那日回宫后一直心口犯疼,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更何况这回她明明站在理上,言官也好非言官也好,自然是不遗余力拿出十二分本事上折子力谏。
萧斯言在他御书房看到那堆成半人多高的奏折,心中的压力可想而知。他终于体会到,原来保护一个人比他想象中要难上许多,或者说太多。
京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傅明月再深居简出也不可能完全不知,再说了,她如今也还是有位闺蜜的,那便是崔浩之的妹妹崔妍妍。
崔妍妍第一次听到关于傅明月是妖女的谣言时,心中颇不以为然。在她心目中,傅明月简直就是完美的化身,聪慧谦逊,品性高洁如寒梅,从不与群芳争艳,只在一旁默默吐香,这样的好女子怎可能是妖女。可是孰料,这股谣言风潮竟是越刮越烈,不仅是女眷之间在流传,更是发展到了朝中大臣之间,甚至都有了上天警示这样的说法。如此一来,崔妍妍是彻底无法持旁观的心态了,姐妹一场,她不能眼见着明月被别人任意诋毁,她决定给傅明月一些暗示,让明月心里有所准备。
崔妍妍赶往青溪去找傅明月,谢芳菲则胸有成竹赶往太初宫找她的姨母谢太后。
“芳菲给娘娘请安。”
“芳菲啊,哀家也有阵子没看到你了,怎么看上去那么憔悴啊?可是言儿又做了什么惹你伤心的事?”
“承娘娘关心。芳菲最近听闻不少关于明月姐姐的风言风语,芳菲与明月姐姐向来交好,不忍姐姐被那些流言缠身,更见不得姐姐受苦,特来替姐姐求娘娘一个恩典。”谢芳菲演戏那自然是影后级别的段位,语言神态无不到位。
“怎么?你今日此来是要为那傅明月求情?”谢太后目光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