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出宫门,萧斯年一颗提着的心才算一点点落回原处。
自己这位堂弟看上去温文尔雅,其实胸中自有丘壑,看人看事均有其独到之处。左军将军由常信出任,右军将军则由目前镇北军的统领曲经纬出任。
这人事安排看上去简单,其实却大有文章大有讲究。众将勠力同心固然好,但若是好到可以一起造反的话,哪个当皇帝的不怕呢?所以大军之中必定会安排皇帝信任之人,好在常信将军确是一位勇将,虽不至于如臂使指般亲密,想必还不至于掣肘。
“王爷,要不要我去请郡主过府一叙?还是我们直接去青溪?”铭风问萧斯年。
“今日天色已晚,明儿一早开始就要忙,算了,对明月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好消息,过几****再去和她说吧。”萧斯年何尝不是牵肠挂肚,但他知道这会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若不能将边关战事解决,所谓的花好月圆到头来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
铭烟一直等候在王府大门,见到萧斯年骑着闪电缓缓行来,赶紧拖着一条伤腿上前。
“铭烟,你腿脚不好就不用每日都到门口来等我,这些小事让其他人来做便是了。”萧斯年很是心疼铭烟,每次看到铭烟拖着一条僵直的左腿走路,心中总是即心疼又愧疚。
“王爷,您就让小的做这些事吧,小的已经不能保护王爷,更不能陪王爷上战场杀敌。您若是连这些事都不让我做,小的真觉得自己是一个废人了。”
“你是我赵王府的总管,要做的事还会少吗?你呀!”萧斯年不忍见铭烟难过,“就随你吧。我去慎言斋,没我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
铭烟眼中有一丝光芒跳动,“是,铭烟明白。”
萧斯年如往常一样踏入慎言斋,在他踏进门的瞬间,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就在屋侧的那张案几后,傅明月正如同她刚进王府时那样,运笔在宣纸上练习书法。
“明月,你怎么来了?”萧斯年好不惊喜。
傅明月抬起头,对着他甜甜一笑,“斯年你即将奔赴战场,我难道不应该来和你道一声珍重吗?难不成你还想瞒着我?”
“一准是铭烟通知的你吧,他呀,就是嘴快。”萧斯年快步走到傅明月身边,“我怎么会要瞒着你呢,无非是怕你难过,所以才不想这么快告诉你。明月,你不会怪我故意在拖延你我的婚事吧?”
“斯年,带我同往可好?我可以做你的贴身小厮,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傅明月果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我是大军主将,岂能带女子入军营?你这明摆着是要动摇我的军心么。”萧斯年喟叹一声,将傅明月揽入怀中,“明月,我何尝不希望你能够时时在我身边,可是战场太残酷了,那里只有赤裸裸的杀戮,我不要你去面对那样可怕的场面,你也不应该承受那些。明月,你乖乖在京城等我,不出三个月我就能将敌人打退回京,我一回来就拿大花轿来抬你与你成亲,任再有天大的事都要等你我婚事告一段落再说。”
“军营里真的不可以有女人吗?难道战争真的要让女人走开吗?”傅明月心里明明有着答案,可就是各种不甘心。
“保家卫国,本就是我们这些男儿的事,你虽巾帼不让须眉,好歹也要让须眉先抵挡一阵不是,否则你让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呢?再说了,战场终究是战场,无半分儿戏,我再不敢冒任何一点点会失去你的风险。”
“好吧,我听你的,我会在京城等你凯旋归来,等你用大红花轿来娶我。”傅明月依偎在萧斯年胸前,心中柔情似水。
“我来看看,这些日子你的书法可有进步?”萧斯年转换话题,想冲淡屋内的淡淡忧伤。
“我若没进步,也一定是你这师傅教的不好。”傅明月难得耍一回赖皮。
萧斯年低头去看,见宣纸上淋淋漓漓写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字虽谈不上非常好,但却极有风骨和气势。
这首乃是诗经秦风中著名的《无衣》,这是一首战歌,描写的本就是激昂慷慨同仇敌忾的战友之情。
萧斯年将这张宣纸小心折好,“我会带着它一同上战场,见到它就好像见到你一样。”
“斯年。”傅明月突然扭捏起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傅明月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送到萧斯年面前,“我不善女红,我这些日子在青莲她们几个指导下绣了一个荷包,绣得实在不够好。原打算绣个好的再送你,但是不日之后你就要赶赴战场,我想想或许你会喜欢带上这个。”
萧斯年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一个精致的荷包,正面绣着粉色并蒂莲花的图样,反面绣着一个“年”字。看得出绣工还有着很大的进步空间,但这却是傅明月为他绣的第一样东西。
“傻丫头,我当然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快帮我带上,我一定日日都带着,绝不取下来。”萧斯年真是大喜过望。
“你真的喜欢吗?你莫是在哄我吧?”
“傻丫头,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话,何必哄你?”
傅明月开开心心帮萧斯年将荷包系上。
萧斯年心中一动,将手伸入了自己的衣袖,他的手指触到那枚一直被他收藏着的星月双辉指环,他早就想将这枚指环交还给明月,可总觉得时机未到。但这一刻他最终还是放弃了,等他凯旋吧,等明月嫁入王府那日,他再还给她不迟。
“明月,认识你这么久,我都没有送你什么好东西,连一支发钗都没买过,我真是有够粗心。好在我有一个再细心不过的母妃。”萧斯年转动机关,将书斋的暗室打开,招呼明月一同入内,“你进来吧,你反正都要成为我的王妃,我这王府里再多秘密对你而言都不是秘密。”
萧斯年从众多的架上抽出一个抽屉,小心翼翼拿出一样东西,“明月,这个你收好。”
傅明月接过来一看,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吊坠,色泽晶莹剔透,触手生温,玉上刻着“月出佼兮,佼人僚兮”的字样。
“这是母妃早就准备好送给我王妃的礼物,这阵子一通忙,差点将这事给忘了,幸好记起来。”萧斯年有些讪讪的。
“你我贵在心知而已,何需这些?”傅明月话虽这么说,但她是识货之人,当然明白手中这枚玉坠的价值,“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收藏好的。”
“收藏它作甚,我送你可不是让你把它收在抽屉里的。来,我来帮你戴上。记得,要日日都戴着,可不能再取下来了。”萧斯年不由分说将玉坠戴在傅明月脖子上。
“好啦,样样都随你,总行了吧。明日一早你便越发要忙,今晚早些去睡了吧,有充足的睡眠才能有更好的精力,你终究不是铁打的……”傅明月看着萧斯年眼眶一圈青黑色,忍不住出言提醒。
“那你呢,你可陪我一起?”萧斯年紧紧拉着傅明月的手,生怕她溜掉一般。
傅明月脸微微一红,调整了一下呼吸,声音虽轻,但语气很坚定,“我今儿既然来了,自然便没打算回去,你这么大的王府,想必总有安置我的地方。”
“只可惜我这王府虽大,我却只想把你安置在我床上。”萧斯年这句话是贴着傅明月的耳根说的,那热气一阵阵直入到明月心里。
萧斯年见傅明月微笑不语,眼中荡漾着盈盈春水,再也忍耐不住,将她打横抱起,“今儿就听你的,我们现在就去床上安歇。”
春天虽还未完全来到人间,但那一室的春光,早已将二人点燃了。
第二日等傅明月睁开眼,已是天光大亮,屋内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人,想必萧斯年已是早早起床去忙他的军务了。
傅明月坐在床上怔忡了片刻,一想到几日后萧斯年便要离开京城赶赴边境,心中只觉得无边无际的空虚,仿佛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突然间崩塌了一般。
猛地她回忆起曾经做过的那个梦,梦中的萧斯年在浴血奋战,最后似乎也未能冲破重围,只见到残阳如血一地死尸,这可怕的一幕在她脑中不断地放大放大。
想到这,傅明月仿佛整个心脏被巨大的拳头攥住一般疼痛和慌张,她忙下床,想应该尽快赶去军营向萧斯年示警。
匆匆洗漱完毕,傅明月换了一身男装,急急忙忙让年伯套上车,由绿芜陪着就赶往京郊的军营。
“郡主,您这么着急往军营赶,可是有特别要紧的事啊?军营可不比王府,奴婢知道王爷治军甚严,规矩很大,若没有王爷手令,郡主这副形容怕是进不去。”绿芜并不知傅明月急着去军营做什么,但看她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