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挥挥手,示意德林退下,德林虽不愿意,却不得不执行,他朝傅明月使了个眼色,多半是让傅明月别生气的意思,然后退了出去。
“明月。”萧斯言的声音一点点缓和下来,他从茶盘里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明月,谁害你失了声音,我定会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来给你报仇。”
这句话中的森森寒意实实在在吓到了傅明月,她赶紧抬起头来看着萧斯言,一个劲摇手,表示不需要这样。
“哦,你觉得不好,莫非你是想手刃那些贼人!”
傅明月更是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心说,这都什么呀,我好不容易才远离那些可怕的事情,你还非让我亲历血腥场面,看来你病得真是不轻。
“那你说,你究竟怎样才满意?”萧斯言逼上一步。
傅明月也急了,她推开像门板一样挡在她身前的皇帝,疾步走到案几前,提笔刷刷写了起来,“我没有任何不满意,皇上怕是误会了。我身体业已恢复,嗓子不多日后也将恢复如初,不劳皇上挂心。”
“不劳我挂心,是的,我又何尝不希望自己不要对你挂心。”萧斯言也跟着过来,直直望着她的双眼,“明月,我以为你在王兄身边,以他的能力自然会让你过得快快乐乐,让你一生无忧。可事实呢,他竟然让你陪着他龙潭虎穴的闯,丝毫都没将你的安危放在心上,他非但没能保你周全,还让你为救他而受伤,更让你这一刻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既然他如此不珍惜你,那倒不如放手,让我来好好珍惜你。”
此言一出,傅明月已然吓到身子都僵硬了,虽无法开口,但她的嘴唇却抖得厉害。
好半晌,傅明月才从惊诧中缓过神,她将笔紧紧握住,落笔如飞,“承蒙错爱,明月不敢受。斯年是明月今世良人,永无可能改变。”
“永无可能改变,就算你认定自己不会变,你怎知将来王兄他会不会变呢?”
傅明月抬头平静地看了一眼皇帝,慢慢写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好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竟如此爱他!”纵然萧斯言贵为大梁天子,富有四海,万事万物予取予求,却偏偏求不到眼前这个平凡女子的一份真心。
“是陛下在里面吗?陛下可是来见芳菲的么?”门被毫无征兆的推开了,一脸灿烂笑容的谢芳菲出现在屋门口。
皇帝的脸色陡然变得极其冷峻,低声喝道,“德林何在?”
“怎么明月姐姐也在这里?哦,我晓得了,听婢女们说大哥院中前几日来了一位姑娘借住养伤,我还以为是我将来要拜见的新嫂嫂,原来竟是明月姐姐。我若早知道是明月姐姐,一定早早就过来陪姐姐说话解闷了。”谢芳菲显然完全不知情,一心想着皇帝来府,必然是来看她这个未来媳妇的。
“皇上,谢小姐执意要叩见皇上,老奴老奴也是不得已啊。”德林跪倒在地,声音里充满惶恐。
萧斯言冷冷看了德林一眼,强自压下满腔的怒火,冷冷地说:“眹素闻乌衣巷谢府的花园景致极为漂亮,今日得空,便来看看。谢芳菲,你既然来了,就陪眹随便逛逛吧。”
说完,恶狠狠瞪了傅明月一眼,拂袖而去。
傅明月原本的好心情被皇帝闹的这一出彻底破坏了,而最让傅明月震惊和恐惧的则是今天萧斯言怒意中流露出的真情意。她原本以为皇帝不过是少年人心性,因为她救过他所以上过一阵心,也说过要许她做皇后这样的话,但无非属于小孩子情窦初开办家家酒的级别,再多也就是加上一点不甘心。只可惜,傅明月真的低估了这皇帝对她的感情,看来这是动了真心啊!这可如何是好!
傅明月不知道的是,当萧斯言听到她受伤竟至失声时,他的心中不知有多痛有悔恨,他为什么会如此气急败坏,说穿了无非是迁怒二字。
萧斯言恨自己不能及时将傅明月救出险地,他更恨自己不能像谢韫那样理直气壮将傅明月接到自个身边,亲自照料她,他恨的无非是他自己,但他却无法表达,更无处发泄。
如此心心念念挂在心尖上的人,在见到她笑倚在门边那一刻时,他的言行就再无法保持冷静和理智,他不是要埋怨她,他更不是要惹她生气,他只是那么在意她那么爱她,以致爱到失去了他自己。
“陛下,如今正是冬日,并看不出这园子的好来,再过上两个月,待花儿都开了,陛下就可以欣赏到这院中最美的景致了。”谢芳菲丝毫未察觉皇帝的坏心情,一个劲说着。
“陛下,出来都一个多时辰了,这还有许多战报等着陛下您定夺呢,您看是不是该回宫了?”德林很清楚皇帝根本没心思敷衍眼前这位小姐。
“不急。谢小姐,眹记得当初在眹的寿宴上,你是与那傅明月一起为眹弹奏过一曲,不知今日,眹是否有幸再次聆听?”萧斯言淡淡地说。
“陛下肯听臣妾的曲子,臣妾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拒绝。”谢芳菲可以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那叫一个高兴,“不知陛下打算在哪里听呢?”
“刚才那处水云轩就不错。”
德林心中暗急,他刚才特意没拦着谢芳菲进屋,就是不想让皇帝与那傅明月独处,因为他知道,皇帝是没可能如愿的,他对着傅明月的时间越长,他的失望和痛苦就越大。
可没想到,谢芳菲空有无双美貌,却丝毫引不起皇帝的兴趣,反而成了皇帝向傅明月套近乎的利用对象。
“对了,明月姐姐怎么会突然住到水云轩来的?我怎么从未听大哥说起过呢?”谢芳菲想起来,傅明月住的院落就是水云轩。
“傅明月为了救眹王兄中毒受了伤,至于为何她会在你谢府养伤,这可就要问你那大哥了。”
“原来如此,那想必是赵王殿下拜托我大哥照顾的吧,毕竟赵王殿下现在仍留守在株洲指挥平叛。”谢芳菲的脑子确实转得快,很快就将事情想明白了。
“是吗?”萧斯年冷笑了一下,没再往下说。
这几人再次进入水云轩的时候,傅明月正披着大氅坐在靠湖的凉亭里,望着水波不兴的玄武湖发呆,边上的绿芜一直在唠唠叨叨,“姑娘,这里风大,您身子刚好些,别又着凉了,还是回屋去吧。”
“明月姐姐,陛下想听你我姐妹二人弹曲子呢!”谢芳菲笑着上前。
傅明月未料到萧斯言会去而复返,着实吓了一跳,她真是后悔现在自个没躺在床上,那样的话恐怕还能躲过去。
倒是绿芜忠心为主,“谢小姐,我家姑娘来这儿是养伤的,现在姑娘身上的毒尚未拔清,都无法开口说话,为陛下奏琴,只怕气力不济。”
“怎么,姐姐失声了?这毒竟如此可怕?”看来傅明月在谢府养伤一事,谢韫确实将这个消息封锁得很好,就是谢府里的人都不知究竟。
傅明月知道今日终究是在劫难逃,就算她推脱不肯弹琴,萧斯言也会想出别的法子。
傅明月从众多卡片中抽出一张“无妨”,示意自己可以弹琴。
“你这些卡片做的倒是精巧,也就是你,想得出这些聪明点子。”萧斯言一改刚才怒气冲冲的样子,整个人变得温柔起来。
没多会,谢芳菲身边的婢女便将两架筝抱了过来,傅明月用手示意谢芳菲先弹,谢芳菲也不客套,起势弹奏,傅明月心中暗暗数着节拍,一点点跟上谢芳菲的节奏。
自打萧斯言再次踏进这座水云轩,萧斯言的目光就没从傅明月身上移开过,哪怕傅明月连正眼都没瞧过他,更别提有机会双目对视了。
德林心中暗自着急,皇帝今遭这番不寻常举动必然会引起朝野上下的猜疑和流言,皇帝亲政不久,身边不知多少双眼盯着看着,本当循规蹈矩谨言慎行才对,谁知皇帝为了一个傅明月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好在这里是谢府,好在还有谢芳菲在,刚才皇帝心中虽有怒气却没有即刻令谢芳菲消失,多半也是考虑到可以将她当做幌子。
谢芳菲一边弹着,一边曼声吟唱,唱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一句时,妩媚的眼神直直往皇帝身上飞去,却发现皇帝深深凝望的人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坐在自己身边脸上尚带着病容的傅明月。
这个发现顿时让谢芳菲心中大乱,差点连指法都乱了,好在有傅明月潺潺的琴音在,勉强敷衍了过去。
谢芳菲向来自负美貌,总觉得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见到自己还能不动心的,谁知却真有人不买她的账,而这两位不买她账的男子又偏偏是她心向往之的,一位是她曾经一心想嫁的赵王萧斯年,一位是即将要嫁的皇帝萧斯言。
这两人都位高权重,不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原也属常情,可他们偏偏不是,他们爱重的心心念念的女子竟是一个外貌如此平凡的民间女子,这怎不让她这位自视甚高的名门闺秀心中无名火起。